玄冰歷四萬八千九百二十三年的寒冬,凜冽的北域寒風呼嘯而過,今年的飄雪,比往年足足早了整月。寒鐵城外,孤峰之巔矗立,七十二柄百丈鐵劍倒插在山體之上,劍身巍峨,氣勢雄渾。劍柄纏繞的玄冰鎖鏈,在呼嘯的朔風中錚錚鳴響,那聲音仿佛是遠古的戰歌,在天地間回蕩。這里,便是天元大陸北境第一劍宗的山門,然而此刻,卻被漫天的暴風雪無情地裹成了一個蒼茫的雪球,天地間一片白茫茫,寂靜而又肅殺。
演武場中央,墨玉驗靈石碑莊重地佇立著。石碑上,青金色的道紋原本閃耀著神秘的光芒,此刻卻如即將熄滅的燭火,正逐漸黯淡下去。羅長安身著單薄的白麻修行服,孤獨地跪在浸透雪水的青崗巖地面上。寒風如刀,割在他裸露的肌膚上,修行服緊緊貼在脊背,他呼出的白氣,瞬間在眉睫處凝成冰晶,宛如霜花點綴。他死死地盯著碑面,目光中滿是不甘與執著,最后一絲游走的靈光在他的注視下,緩緩熄滅,直至那抹青色徹底消失不見。
“羅長安,骨齡十七,煉氣三層?!眻淌麻L老的聲音裹挾著靈力,傳遍全場,聲音冰冷而無情,在這空曠的演武場上回蕩?!拔催_內門弟子年考標準?!?
觀禮臺上,頓時響起一陣窸窣嗤笑。幾個身披雪貂大氅的世家子,故意搖晃手中的赤銅暖手爐,火星四濺,濺落在積雪上,發出滋滋的聲響,仿佛是對羅長安的嘲笑與奚落。最前排的紫衣少女,用手掩著嘴,輕笑出聲:“都說寒鐵劍宗規矩森嚴,怎么還留著這等廢物?”她的聲音清脆卻又刺耳,如同一把利劍,刺痛了羅長安的心。
長安垂在身側的手掌猛然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紅的血緩緩滲出,融入冰冷的雪水之中。他能清晰地數出青石板縫隙里嵌著的三百五十七粒冰渣,每一粒冰渣,都像是一段痛苦的記憶。這已經是第三年,他在相同的位置,承受著相同的羞辱。三年前,當他驗出金火雙靈根時,那滿堂喝彩的場景仿佛還在眼前,然而,隨著父親的失蹤與自身修為的停滯,那些曾經的榮耀,早已化作淬毒的冷箭,無情地射向他。
“肅靜!”
一聲裹挾著劍意的怒喝,如驚雷般震得檐角冰錐簌簌墜落。白發老者拄著青銅劍拐,踏雪而來。他身姿挺拔,玄鐵劍袍下擺掃過之處,積雪竟瞬間凝成冰刃形狀,散發著凜冽的寒氣。寒鐵劍宗掌門羅戰,穩步行至驗靈石前,渾濁的瞳孔中倒映著孫兒僵直的脊背。他看著長安,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有無奈,有心疼,更有一絲決絕。
“即日起,羅長安入劍冢守墓?!崩先藙χ篙p彈,腰間的玄冰劍令化作一道流光,沒入少年懷中。“非金丹長老手諭,不得擅離。”他的聲音堅定而有力,仿佛在向整個宗門宣告他的決定。
觀禮席驟然沸騰起來。幾位長老霍然起身,急切地說道:“掌門三思!劍冢乃宗門禁地……”然而,他們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羅戰周身迸發的凜冽劍氣逼退三步。羅戰轉身時,袖袍微微輕顫,一粒朱紅丹丸悄然滾入積雪之中。
長安瞳孔驟縮,心中一驚。生生造化丹!他認出了這珍貴的丹藥,這可是用千年血參輔以九幽冥火煉制的地階丹藥,極其珍貴。祖父竟將這續命的丹藥給了他。恍惚間,他憶起三月前那場蹊蹺的獸潮,七階妖獸冰魄魔猿突襲山門時,正是祖父強行催動本命劍元,才將其斬殺,卻也因此落下寒毒侵體的病根……想到這里,長安心中一陣酸澀,眼眶微微泛紅。
劍冢?子夜
呼嘯的山風如兇猛的野獸,卷著雪粒,狠狠地撞向石窗,發出砰砰的聲響。青銅燈盞里的鮫油火苗,在狂風的肆虐下,忽明忽暗,仿佛隨時都可能熄滅。長安坐在冰冷的石板上,手中摩挲著丹藥,丹藥表面細密的丹紋,仿佛是歲月的痕跡。這顆丹藥,承載著祖父的關愛與期望,此刻卻燙得他掌心發顫。
突然,墻角的破木箱發出一陣異響,打破了這寂靜的氛圍。長安心中一動,起身走到木箱前,掀開霉變的麻布,露出半截銹跡斑斑的鐵匣。這鐵匣,是父親羅青陽十年前深入幽冥海前留下的遺物。匣面雕刻的饕餮紋,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光,仿佛在訴說著古老的故事。當長安觸碰到機括的剎那,沉寂十年的禁制突然蘇醒,一股神秘的力量彌漫開來。
“滴答——”
一滴血珠順著機關倒刺,緩緩滲入紋路之中。剎那間,青銅古戒破匣而出,懸浮在半空。戒面雕刻的混沌旋渦,仿佛一個無底的黑洞,開始瘋狂地吞噬月華,四周的空間出現水紋狀扭曲,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肆意揉捏。長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戴上戒指,指尖突然傳來鉆心的刺痛,仿佛有無數根鋼針在刺入。
“道衍三千劫,真性自長存。”
古老的道音如洪鐘大呂,在他識海炸響,震得他神魂一顫。青銅戒爆發出刺目清光,光芒照亮了整個石屋。少年驚覺,周遭景物如蠟油般融化,石屋瞬間化作浩瀚星海。腳下,銀河奔涌不息,璀璨的星辰閃爍著神秘的光芒。九丈高的青銅巨門矗立虛空,門縫中溢出的蒼茫氣息,令他神魂戰栗,仿佛感受到了來自遠古的力量。
當他顫抖著推開一線門縫時,浩瀚的信息洪流裹挾著歲月之力,如洶涌的潮水般轟入靈臺:
《光陰長生經》——以壽為柴,燃歲為焰。煉虛合道之日,光陰長河掌中舞。
經文的每個古篆都仿佛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在燃燒著他的壽元。長安清晰地感知到,生命力正從四肢百骸中迅速抽離,但那些蘊含時間法則的道紋,正瘋狂地烙印在神魂深處。推門的手掌,漸漸生出皺紋,烏發間也摻雜進了銀絲。當最后一道禁制解開時,他終于窺見總綱:
“世人求快,百年搏天命;吾道求慢,萬載鑄永恒?!?
現世?寅時三刻
星?;镁侈Z然破碎,如同泡沫般消散。長安跌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周圍的一切又恢復了原樣。青銅燈盞的火苗,方才躍動第三次,仿佛時間并未流逝太久。他攤開手掌,原本年輕的手掌布滿了溝壑,如歷經滄桑的老人。鏡中倒映的面容,竟似年過四旬,皺紋爬滿了額頭和眼角。然而,氣海中停滯三年的靈力漩渦,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轉,靈力如洶涌的潮水,在經脈中奔騰。
“壽元燃燒二十年,換得《光陰長生經》煉氣篇……”少年撫摸著眼尾的細紋,忽然低笑出聲。笑聲中,卻帶著一絲苦澀與悲涼。笑著笑著,血淚從眼角滑落,在青石板上綻開紅梅,凄美而又壯烈。
窗外,風雪驟急,狂風呼嘯,暴雪紛飛。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注意到劍冢深處傳來鐵鏈崩裂的脆響,那聲音在風雪中若隱若現,仿佛預示著一場巨大的危機即將來臨。更不知曉千里外的云舟上,一紙燙金退婚書正蓋向羅家朱印,命運的齒輪開始緩緩轉動。而青銅戒內流轉的混沌氣息,已悄然喚醒三十三重天外某位古老存在的低語,那低語如神秘的咒語,在宇宙間回蕩……
青山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山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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