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暉掃了一眼尸體,見已經被白布蒙住,隨后才轉過身,將打火機放回口袋,看著這個歲數不大的年輕人。
“這就是報案人小王,就是他發現的尸體?!毙旌浦噶酥干磉叺哪贻p人,示意他介紹情況。
小王整理了褶皺的衣襟,又捋了捋亂蓬蓬的頭發,站得筆直說道:“是這樣,早上我起床后想去胡同口買早飯,路過的時候花姨家院門開著,好奇往里看了一眼,就看見了......”他用手指了指院里。
“花姨?”于暉思考著追問:“她全名叫什么?”
“這個不知道,我們這片都管她叫花姨,年紀稍微大點的也有叫她花姐的,可全名叫啥,沒聽說過。”
“現場動過嗎?”于暉繼續問。
“沒動過,”小王使勁搖著頭,“當時給我嚇得夠嗆,連腿兒都走不動了,都不敢進這院子,咋動這里面的東西。”
“其他人呢?”于暉看了眼還在看熱鬧的幾個人。
“別人也沒動過,”小王指著警戒線解釋道,“我報完警不一會兒,你們警察就來了,他們都是那根線拉起來之后才過來的。這地方住的人本來就少,而且還都不是原房主,人家早就搬走了,等著動遷呢?,F在這兒都是我們這樣的窮人租房子住,破是破了點兒,但租金便宜,能有個地方待著就不錯了?!?
確實,于暉點了點頭,認可小王的說法。潭城子基本上就是三不管地帶,人員混雜,什么樣的人都有,但都是窮苦百姓,從不惹事,更沒出過大事。
于暉又問了一些昨天晚上的事,小王回答說他住在胡同尾,和花姨家本來離得就遠,又趕上下大雨,除了雷聲,其他什么也沒聽見,更沒看見。得到答案,于暉先是安排同事帶著小王回局里做筆錄,隨后告訴徐浩到周邊走走,看能不能打聽到什么消息。
徐浩問了一圈還在警戒線外看熱鬧的人,無一例外都說沒聽見,理由也非常一致,昨晚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幾乎所有的聲音都被雷聲蓋過,根本沒注意。于暉同樣也是沒有收獲,他問了旁邊小院的鄰居,有些鎖著院門沒有人,有幾戶有人的也沒有聽到異常,甚至有幾家起床晚的,到現在還都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這些小院子的門款式差不多,由兩扇對開黑色木門組成,中部位置一邊一個門環,有兩家還在門上貼了對聯,已經變得殘破、掉色。院墻也差不多,都是紅磚砌成,單薄的一面,似乎一腳就能踹倒一般。如果不是周圍高樓林立,只站在潭城子這個胡同中的話,于暉真有一種回到八、九十年代農村的感覺。
當他敲開第四扇院門時,伴隨著“吱呀”一聲,一個男人出現在他眼前。
男人留著寸頭,身材高大,將近一米九。穿著灰色的跨欄背心和黑色短褲,裸露在外的小麥色皮膚和結實的肌肉,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男人開門的同時也打量著敲門的陌生人,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看上去也很壯實,但皮膚很白,顯得很年輕。
看見這個男人,于暉先是一愣,感覺和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可在腦海里努力思索半天,也沒有得到結果,看來是自己敏感了。由于職業的關系,于暉練就了很強的記憶力,如果見過,他堅信自己不可能想不起來。
“你好,我是涼河市刑警隊的,住在這排第一家的住戶昨天晚上死在了家中,想問問你聽沒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
“沒聽到?!?
“那最近在周圍有沒有見到過陌生人?”
男人搖了搖頭,“沒見過?!?
聽著男人的回答,于暉更加肯定自己的結論。男人的聲音很有特點,非常沉悶,似乎是有塊石頭壓在胸中,壓住了本應十足的中氣,如果自己曾經見過他,就算是忘記了長相,也一定會記得這個嗓音。
“感謝配合,你可以再想想,如果想到什么,希望能隨時聯系我們。”說完,于暉轉身走了回去。
當天下午,一份驗尸報告就放到了于暉的辦工作上。花姨今年大約65歲左右,致命傷確實在脖子,兇器也的確是斧子,只不過并不是現場發現的那一把,而是另有其他。明確的死亡時間是12日半夜12點前后,雨下得最大的時候。于暉他們是13日一早接到報案,趕到的現場。
另外,根據對現場腳印提取對比,發現腳印雖然混亂,實際上只屬于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花姨,另一個大概率是兇手。其身高大約1米6多,不到1米7,體重在110斤左右,分析走路形態應該是男性。
命案發生,首先要明確死者身份和死因,死因從驗尸報告中得到了結論,身份也從旁邊一摞資料中找到了線索。于暉剛回到局里時就在數據庫中進行了搜尋,用照片比對,搜索名字帶“花”的女性。很快,找到了花姨的資料。
花姨本名苗荷花,是七十年代人口拐賣團伙的成員之一,扮演過假護士、假中介等多種角色。為人狡猾謹慎,當初整個團伙被公安機關打擊,除了兩人在逃,其余人員全都成功抓獲。在逃人員之中,就有苗荷花的名字。于暉在培訓時看過卷宗,這個抓捕行動發生在1977年,正好是他出生的那一年,記憶非常深刻。
正琢磨著下一步打算,辦公室的門被打開,局長馮國慶一臉愁容走了進來。見狀,于暉連忙起身,將馮國慶讓到旁邊的沙發上坐好。
“有什么看法和破案思路?”
面對局長的提問,于暉將想法做了總結。屋里雜亂的腳印,說明兇手和死者之間發生過爭執,從滴落的血跡和翻倒的桌椅也能證明。屋外死者的姿勢,傷口位置還有一旁的拖鞋,表明死者受傷后想要逃走,但被兇手追上,遭到致命一擊。院門和屋門都沒有被破壞,就有可能是死者給兇手開的門,那么他們之間或許認識,或許是達成了某種共識,兇手取得了死者的信任。除了打斗痕跡之外,柜子沒有翻找跡象,錢財也沒丟,說明兇手不為財。現場沒有找到兇器,死者家的斧子也沒丟,極大可能是兇手帶來行兇后又帶走了,這樣看的話這就是一起有計劃的兇殺案。能符合這些結論的,常規來講只有一種情況可能性最大。
“這是一起仇殺案,下一步我們會按照這個方向進行偵破?!?
馮國慶聽后點頭,“雖然這是今天早上接到的報案,到現在才過去幾個小時,但上面已經催著要盡快破案了。我是從你那走過來的,理解你的難處,也知道命案偵破的困難,絕非兩個嘴唇一碰那么簡單,其中還有多種想象不到的情況和突發事件。可話又說回來,難歸難,咱們做的就是這份工作,就要全力偵破每一起案件。”
面對上面的催促,于暉已經習以為常,在上面有些人的眼中,命案有最高優先級,要投入大量警力,調動大量資源,還有社會上的關注,所以速度一定要快,似乎命案偵破的時間,要比處理個打架斗毆還快。
潭城子是涼河市的城中村,說搬遷一直沒動,都是些老舊平房。這么多年沒出過大事,也就漸漸被淡忘,之前沒出事的時候連個治安都沒有,現在出事了,上面知道著急了。要是早點重視起來,經常做人口普查、人員登記,說不定花姨早就落網了,也不至于現在鬧出命案來。當然這些抱怨于暉是不會說的,畢竟說了也于事無補,抱怨多了,反倒顯得無能,自己只要根據線索破案就好。
做出積極向上的姿態,送走了馮國慶,于暉重新回到辦公桌前,掃過驗尸報告花姨檔案,下意識從兜里掏出打火機,盤了起來。
這個打火機是父親于家保給他的,是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禮物。
印象中父親對他非常嚴厲,甚至都有一種窒息的感覺,恨不能時刻把于暉拴在身邊,寸步不離。好在于家保經常出差,能讓他時不時放松一下。只要于家保一出差,就把他送到爺爺奶奶家,有時候是三天兩天,有時十天半個月,一到寒暑假,則整個假期都會呆在爺爺奶奶家,可以說他小時候就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爺爺奶奶家在農村,只要一過去,不上學的時候就是瘋玩,也是于暉最開心的時候。
正是這種前后極大的反差,加之溝通甚少,讓于暉父子的關系很不好,從而導致接更觸少,進而關系更不好,形成了惡性循環。這種關系一直持續到于暉工作,于家保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不再像之前那樣嚴格,他們之間才有所緩解。正是那個時候,于暉學會了抽煙,也正是那個時候,他收到了禮物。
剛工作壓力大,找不到緩解壓力的方式,于暉見帶他的師父遇到難題時就抽煙,自己慢慢也學會了。開始不敢在父親眼前抽,小時候的懼怕沒有徹底消失,于是就在單位抽,在家不抽??捎幸淮螞]忍住,剛抽兩口,于家保就開門進了屋,兩人互相看了對方很久,于暉才想起來,手忙腳亂把煙熄滅。
出乎他意料,父親非但沒有責怪,反倒是第二天就送給自己一個打火機,還囑咐說要注意身體,盡量少抽。
于暉如獲至寶,沒事就拿出來玩,后來一點點變成了習慣,遇到案子思考問題時就拿出來,等案子破了沒事的時候才抽煙放松。又過了一段時間之后,工作得心應手,破案率越來越高,只有偵破了大案,才抽上那么一根,和徹底戒了沒什么區別,但盤打火機這個習慣,則一直保留了下來。
除了盤打火機,于暉還有一個愛好,看偵探破案類小說。最開始是看著玩,覺得其中推理十分精彩,向往自己也能偵破案件。真當上刑警之后,他發現了自己的天真,真實案件和小說完全不一樣,沒有精彩的推理,也沒有扣人心魄的情節,有的全是高科技手段,特別是技術越來越先進之后,偵破率也隨之提升。
當然小說也并非徹底變成娛樂工具,有些時候也會激發一些靈感,正如現在,正在盤打火機的于暉就想到之前看過的一句話:當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案發的時間段重回現場,總能找到意想不到的收獲。
于暉收起打火機,帶著徐浩返回潭城子,就在花姨被殺的房間,開始尋找被忽視的線索。他看著一片狼藉,想象當時的情形,外面下著大雨,屋里不休爭吵,當二人動手之后,打翻了桌椅板凳。看著破碎的凳子,于暉彎下腰,拿出手電,照向柜子、沙發和地面之間的空隙。
“來幫我把這個柜子搬走?!?
隨著柜子離開原來的位置,一塊三角形凳子碎片出現在于暉眼前,他戴上手套,拿出鑷子,小心翼翼將其夾了起來。借助燈光,發現這藍色碎片上殘留著少許深紅。
“暉哥,這個......”徐浩有些激動,“會不會是血跡?”
“帶回局里檢驗一下,希望這一晚上沒有白白浪費?!?
他倆在現場整整呆了一個晚上,回到局里的時候,已經是14日的早上了。剛把碎片送到檢驗科,于暉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涼河漂上來一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