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一瓢水潑在劉炎臉上。
在冷水刺激下,躺在看臺上渾身是血的劉炎,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漸漸有了意識。
“劉炎!”
銀丫手持銀鞭,站在他面前道:“你可知這是什么地方?”
對方眼珠轉動,看著銀丫有些迷茫,再看見站在她身邊的張二時,他突然激動起來渾身顫抖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妻兒,是二爺……都是二爺指使的……”
他情緒激動,掙扎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卻被守在一旁的差役踹回地面。
“大家都聽見了!”
“這都是他親口承認的!”
張二指著地上的劉炎,聲淚俱下控訴道:“二爺用我妻兒威脅我,我不想害少當家……但我莫敢不從……”
銀丫聞言卻長舒一口氣,語氣有些慶幸道:“二爺畢竟是家主至親,終歸沒做什么出格的事。”
“來時家主吩咐過,只要二爺不做損害明家之事,念及親情過往種種概不追究。”
“現在真相大白也該還明家一個安生。”
她如此說道,張二卻神情猶豫似有難言之隱。
“張二你似乎還有話想說。”
臺下的冷班頭何等眼力,立馬看穿他的心思,說道:“你有什么事只管講出來,若被本班頭查出免不了要吃苦頭!”
咚!
張二聞言再次跪倒在地,對著冷班頭連連磕頭,戰戰兢兢道:“班頭在這,我怎敢有所隱瞞……”
“只是……”他說道,“這事我也是偷聽得知,知道得并不詳盡,哪敢胡說!”
“你只管說出來,在座自會分辨。”銀丫也附言道。
“既如此……我便說了。”
“前日晚些時候,我干完活像往常一樣去給二爺報信,前往書房時曾在門外聽見二爺與人談事。”
此話驚得人群里的明譽一身冷汗。
前幾日他確實私下里見過一些人,至于張二偷聽他是一點都沒發覺。
只聽臺上的張二接著道:“我去得晚,兩人的對話也近乎結尾,只聽見二爺與人說‘明家看庫的伙計已被我收買,你只管深夜去拉兵器,其它的事交由我處理。’”
“胡說八道!”明譽聽了張二的話失聲怒罵,此時他顧不上會不會被人發現,因為對方這是明晃晃往自己身上潑臟水!
他想要現身拆穿張二!
但剛還站在臺前的冷班頭,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一只大手落在他肩上,按住他蠢蠢欲動的心,冷笑道:“別急啊,看完這場戲再說。”
他拍拍明譽的肩不留痕跡地退回人群。
明譽看向身后,只見背后一左一右守著兩名差役,兩人的手都放在刀柄好似他有任何輕舉妄動,都會立馬抹殺他!
這一刻他怕了。
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殺意。
那個平日看著遲鈍無害的親侄。
內心卻是如此冷酷無情……
聽了張二的話,銀丫負著雙手在臺上來回走動,她思索良久仍不敢相信他的話,說道:“你是說二爺背著家主在與外人勾結,偷偷轉賣明家兵器?”
“我……我能作證……”
誰知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劉炎,似要斷氣的聲音道:“二爺每次與外人見面我都在場,我能證明此事。”
他的話引起臺下軒然大波,誰都知道他是明譽身邊的管事,事從他口中得到證明,自讓人無法質疑!
“這……”
臺上的張二張著嘴吃驚地看向銀丫,對方同時看向臺下的冷班頭。
冷班頭則皺著眉暗自沉思。
劉炎的話屬實是預料之外,并非他們事先安排!
可戲還未演完,突生變化也只能按原計劃演下去。
冷班頭與銀丫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后說道:“來人將劉炎帶下去好生休養,等事情調查清楚交由鍛器盟發落。”
她隨即又對明家家仆吩咐道:“速將看庫的王思帶來!”
“報!”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看守的差役快步來到冷班頭身邊,附在耳邊不知說著什么。
“哦?”
冷班頭則表情意外道:“還有這種事?”
“明家鍛造坊有人報案,稱存放在地庫里的兵器被盜,連帶看庫的伙計也不知蹤跡。”
“但巧的是……鍛器盟在外辦案的兄弟,一大早見官道上有一伙人鬼鬼祟祟運兵器,便將他們都抓了回來,其中正有明家奴仆——王思!”
說著,從鎮外歸來的差役押著王思與一群匪徒打扮的人帶至眾人面前。
“將王思押上臺,其余人帶回鍛器盟地牢審問!”
正如銀丫所說,公是公私是私,冷班頭將事和人分得很清楚。
待王思上臺。
啪!
銀丫一甩長鞭,抽在對方臉上,跪在臺上的王思疼得一哆嗦半張臉高高腫起。
“惡奴你可知罪!”銀丫厲聲呵斥道。
“我……”被折磨一夜不成人形的王思,嘶啞著嗓子道,“我本是明家看庫的伙計,受二爺指使,負責接應每晚前來運兵的人。”
“你今早為何突然失蹤?”銀丫問道。
“前日少家主突然前來查看庫存,我害怕事情敗露,又不敢不聽從二爺的命令,只好趁著夜色混入運兵的人之中想要偷逃出去,沒想遇見在外辦案的差役被抓了回來。”王思有氣無力道。
他的話與冷班頭說的一般無二。
銀丫隨即又問:“你每晚接應的人都是誰!”
“不知道,小的每晚聽見暗號便打開地庫大門,其它一概不敢多問。”他說道,“但今早馬車離開地庫后沿官道往丹霞鎮方向去了!”
“這種事已持續多久?”銀丫問道。
“將近半個多月了……起初只敢偷運少量兵器,后面膽子大了……數量也越來越多!”王思說道。
“竟有這種事!”
“哎呀呀呀……氣煞我也!”
聽到他的話后,臺上的銀丫氣得直跺腳,咬牙切齒道:“來人速速查清地庫丟失的兵器!”
眾人等了一炷香時間,期間臺下看客迫切想要弄清真相,誰也未曾先行離開。
一炷香后,一匹快馬匆匆趕來。
“報!”
騎馬的人正是明家家仆,他翻身下馬跪在地上沖眾人大喊道:“經查看地庫現有精品兵器‘三百二十四柄’,中品兵器三千七百八十二柄。”
“拿賬本來!”
聽見這個數字銀丫是真生氣了,她上次與明遠前去地庫,王思明明說庫里還有“三百六十柄刀劍”,才過了短短兩日便又少了三十多件!
“截止前日,賬上白紙黑字清楚記著‘共計精品刀劍五百柄’,而現在足足少了一百七十柄之多,數量如此龐大,明家二爺明譽罪大惡極!”她怒聲道。
“報!”
就在這時負責審訊的差役匆匆來報道:“報冷班頭,先前送入地牢的那伙人招供,他們來自丹霞鎮李家來此是因為……”說到此他的聲音忽然變小。
“有話直說,吞吞吐吐像什么!”冷班頭呵道。
“據那群人交代,是左班頭牽橋搭線,稱明家有人低價出售精品刀劍,李家覺得有利可圖才雇用他們護送兵器每日來返兩鎮!”差役如實說道。
“有這種事!”
冷班頭一聽事關同僚,不敢懈怠連忙起身道:“回地牢我要親自審問他們!”
他去得匆忙但留下的話卻坐實明譽勾結外人。
“捉拿家賊明譽!”
“捉拿家賊明譽……!”
人證物證俱在,明譽勾結外人盜賣兵器證據確鑿,無疑點燃臺下看戲的群眾!路人群情激憤紛紛為明家鳴不平!
混跡人群中的明譽,聽見大家討伐的聲音頓時氣急攻心,兩眼一黑。
“我可以認罪,但絕不是莫須有的罪名!”
想著,他強打精神睜開眼睛,趁兩名差役沒防備混入人群離開此地。
他沒有回府或幻想著離開鎮子避風頭,因為他知道路上必定有明遠安排的人手。
“不能走!”
“一旦離開青石鎮所有罪名便都坐實了!”
現在唯一翻盤的機會就是前往鍛器盟找到左班頭。
想著,神情緊張的明譽匆匆趕到鍛器盟,這一路他沒碰見任何明家眼線或差役。
“請問左班頭今天是否當值?”
明譽環顧四周見無人追來,對門外的看守問道。
“左班頭?”看守意外地看向他道,“左班頭昨晚外出探案,一夜未歸。”
“一夜……未歸……”
聽見對方的話,明譽的心徹底涼了下來,他知道自己輸了,失魂落魄地走到路邊,坐在地上也不想再逃了。
“噠噠噠……”
就在這時,一匹馬車停在明譽面前,駕車的馬夫他并不認識,對方坐在車頭既不驅車前行也不說話,似乎是在等他上車。
雖不知對方是誰派來,走投無路的他猶豫再三還是登上馬車。
噠噠——車輪轉動,坐在車內的明譽透過簾布看見街面全是搜尋他的人。
他放下簾布背靠車廂,閉著眼睛心里充滿不安。
萬幸!直至馬車駛出小鎮也沒人叫停!
或許是今天經歷太多糟心事,疲憊的他靠著車廂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等他醒來,馬車已經停下。
他掀開門簾,并未看見馬夫的身影,古怪之余人也下到車外。
隨即發現自己身處野外。
“這是前往鍛造坊的路?”
身處一片綠林,常年往返兩地的明譽很快認出,這是前往明家鍛造坊的路!
“兩條路……讓我自己做選擇?”
明譽看向另一條延伸出去的小路,他知道那條路連著官道,他只要駕車沿此路逃跑早晚能逃出青石鎮。加之他在明家經營這些年,自有后路留在其它城鎮。
可就這樣灰溜溜地逃走,無疑是向明遠認輸。
對方這樣做,同樣在告訴他一旦離開青石鎮,離開明家就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駕!”
明譽知道自己輸了,但他卻調轉車頭朝著身后的鍛器坊行去。
叮!叮!叮!
推門而入。
明譽并未在鍛造坊內看見任何人。
但他卻聽見打鐵聲自遠處傳來。
他尋聲而去。
彎彎繞繞走了許久才看見躲在角落打鐵的明遠。
“和我想的一樣,你在這里等我。”明譽見到對方后說道。
“又讓你猜中了叔父,”明遠沒有去看他,專心手上的活計,“其實我一早就來這里打鐵來了,已經等了好幾個時辰。”
“本以為你不會來,現在看來你終于是服軟了。”
明譽卻一副長者的姿態看向空蕩的鍛造坊,問道:“這里的工匠呢?”
“放假了。”明遠答道。
“放假?”明譽不明所以。
明遠卻說道:“天天打鐵全年無休,還不允許別人休息一下?”
“我要是他們早就罷工了。”
“這是什么胡話?”明譽氣憤道,“無論你我如何爭斗,我們都姓明,不管明家最后落在誰手中,都該好好經營下去!你如此自毀根基,大哥泉下又怎能瞑目!”
“叔父還記得父親啊?”
聽他提起家父,明遠停下手中的工作,抬頭看著他道:“我還以為你早就忘記了。”
“他是我大哥我怎可能忘記他。”明譽冷哼道。
“是嗎?”明遠搖頭道,“你沒忘記他,那怎會如此處心積慮,迫不及待要將明家從我手中奪走。”
“明遠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確小看了你。”明譽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說道,“說起來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從小到大我都不認為你有接手明家的能力,就是剛才見到你之前我仍是這樣認為。”
明遠聞言笑了笑,同樣自顧自說道:“叔父通過左班頭自鍛器盟要來一千訂單。”
“以為用這一千柄刀劍就能令我束手無策。”
呲——
他說話時,鐵鉗夾著剛剛成型的劍胚沒入油池快速冷卻,進行著淬火處理。
當他把劍胚從油池中取出,用一塊抹布擦拭后問道:“怎樣?叔父你同是行家,我鍛的這把劍能否入你眼?”
對方聞言果真湊近瞧了瞧,瞅了許久才道:“不如你父親,但也差不遠了。”
明譽盯著劍很是疑惑道:“你什么時候學會煉器的?”
“就是幾天前叔父命鍛造坊停工,斷我后路,我急啊!”明遠說道,“回家后就翻找各種書籍,想要找到父親鑄兵的秘密。”
說到此他突然莞爾一笑道:“叔父你一直心心念念明家鑄兵的秘方,可想知道這‘鑄兵秘術’到底是什么?”
明遠沒賣關子,手指順著劍刃向下抹去,隨他手指滑落,原本灰蒙的刀刃像是被鐵石磨礪,去掉“鐵衣”鋒芒畢露,露出內里的光華!
“這……”
神乎其神的一幕驚得明譽說不出話來。
“先前叔父說我沒能力接手明家。”明遠將手中的劍向前猛刺,擦著明譽的耳朵問道,“現在明家到底誰說了算?”
感覺耳垂濕漉漉的,明譽用手一摸發現自己的耳朵被剛剛那一刺劃開血口。
他忍住疼痛道:“有幾件事我不明白。”
“你只管問。”明遠收回劍道。
“你什么時候收買的冷班頭?”
“收買?說得真難聽。”明遠道,“我與冷班頭是相識多年的好友,若問是什么時候結識的他,便是我第一次上滿春樓喝花酒時!”
“叔父你不會真以為滿春樓這地方只能吃喝玩樂?”
明遠說道:“在你眼中它是不入流的地方,在我看來它卻能成大事。”
“就好比一直暗中支持著你的左班頭。”
“他可真是好酒量!”
“昨晚被六七個姐妹圍著灌酒,硬是將一壇酒喝光才醉得不省人事。”
“算算時間他這會兒也該醒來,想必已經知曉你的事情。”
“不過你放心他那邊自然有人伺候,與明家作對的人一個也別想跑。”
他明明語氣平淡地述說這一切,落入明譽耳中卻讓他脊背發涼,尤其是對方那若有若無的微笑,更是讓明譽第一次見識到親侄的另一面。
“再說那劉炎,我讓張二將他綁走,用了一整夜才令他松口。”
明遠露出白花的牙齒,陰狠道:“他可對你真忠心!”
“若非我告訴他妻兒死訊,他或許也不會背叛你。”
“可惜啊……”明遠嘆惋道,“叔父脅迫人的手段總是那么低級又無趣。”
“你欺騙劉炎待明家到手就讓對方全家團聚,卻早就將他妻兒殺害,這些鍛器盟早已查清是你花錢買通左班頭,才將此事壓下去。”
“若非張二曾在鍛器盟當過差,真相將一直藏在地室的案卷之中!”他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等到事成你第一件事便是殺劉炎滅口!”
“他知道的事太多,自不能留活口。”明譽寒聲道。
“嘖嘖……”明遠似乎在替對方感到不值,“不過有件事我很好奇,便是暗中與你接觸的人到底是誰,每次見面都如此小心謹慎連你身邊的劉炎都從未見過。”
提起那人,明譽突然收起臉上的冷笑,無比認真道:“明遠,雖然我很討厭你,但作為叔父我得提醒你。如果你想一直在青石鎮做你的大少爺,就永遠不要試圖弄清那人的身份!”
“這樣做的后果,不光會毀掉明家,還會連累整個青石鎮!”
他嚴肅的話語讓明遠越發好奇,昨晚張二審問劉炎時,對方曾提起有個神秘人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與明譽見面,但兩人見面的時間地方總是很隱蔽,他連那人的影子都未見著!
明遠對著明譽嘆氣道:“叔父,你知曉我的,我從小游手好閑慣了,對家中生意少有過問,若非你手伸太長,我真不愿鬧到今天這種地步。”
“畢竟,父親逝世后,你好歹是我在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親人。”
見對方還念舊情,明譽暗自松了口氣。
可明遠卻話鋒一轉道:“你對我不仁,我不能對你不義,這樣吧從今天開始你卸任明家掌柜一職,去青石鎮外購一套宅院,錢我出,侄兒心善定當給叔父養老送終!”
聽到此話明譽如遭雷擊,面色慘白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賢侄,你當真要如此絕情,絲毫不念舊情。”
“叔父你又錯了,若不念舊情,若非敬你是長輩,是父親的親兄弟,你此時不可能活著與我說話。”
明遠再次嘆氣道:“所以叔父我對你很了解,你對我卻始終不夠了解。”
“對了,臨別前,侄兒再送你四個字: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