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懷安生在垚鎮，長在垚鎮。

他想，如果沒有那場大火，是不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小的時候，孟懷安喜歡在院子里跟弟弟和一些丫鬟們玩捉迷藏。

那個時候孟府還沒有那么大，父親也沒有那么忙，母親還會坐在一旁的大樹下一邊做著女紅一邊看他們玩。

那個時候的弟弟還只是一個小豆丁，喜歡跟在他屁股后頭哥哥哥哥地喊，喜歡玩撥浪鼓，喜歡吃甜棗糕。

“哥哥，吃。”

小孟堯熙一雙小手捧著松松軟軟的甜棗糕，眼睛大大的，又黑又亮，像圓圓的葡萄。

小孟懷安喜歡自己這個弟弟，他默默想著，以后一定要給弟弟買好多好多甜棗糕。

等到孟懷安長大了一些，他就要去學堂上課了。

小豆丁弟弟還沒到上學的年紀，但他很喜歡一直陪自己玩的哥哥，于是拉著哥哥的衣角哭得鼻涕眼淚一把又一把。

“哥哥不要走……”

孟懷安眼眶也跟著酸酸的，但心里卻暖暖的。

他哄著小豆丁，說自己出門去買好吃的，回來帶給小豆丁。

母親說不要總是慣著弟弟，不然這樣他會很辛苦的。

但是孟懷安舍不得看到弟弟哭，他想，沒關系，慣著就慣著吧，他會慣著弟弟一輩子的。

等到小豆丁再長大一些，兩兄弟便可以一起去學堂上學了。

孟懷安拉著弟弟的手，把他送到他的座位上才離開，每天下學，也要繞大半個學堂去弟弟門口接他一起回家。

弟弟的喜好不知不覺就變了，他喜歡爬樹掏鳥蛋，喜歡下河撈小魚，喜歡趴地搗蟻窩。

弟弟喜歡的都是孟懷安不喜歡的，但是他在心里答應過，要一輩子慣著弟弟的。

沒關系，弟弟開心就行。

弄臟的衣服回去可以洗干凈，弄破的衣服可以不要。

弟弟開心就好了。

再后來，孟懷安跟著父親學習如何管理府中事務，如何處理商隊事務。

他變得忙了起來。

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那個從小就黏在自己身邊的小豆丁長成了筆直的小樹苗，他有了自己的朋友和世界。

他不再粘著自己了，也不會再跟在自己屁股后頭哥哥哥哥地叫了。

孟懷安有些傷心，但是他看到了弟弟燦爛的笑臉。

于是他再次想到，沒關系，弟弟開心就好了。

孟懷安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要跟商隊的叔叔們打好關系，要融入他們的生活，要在商隊里站穩腳跟。

他不能讓父親對自己失望，也要努力為了家人創造更好的生活環境。

孟懷安記得弟弟說過，要是家里的院子能再大些就好了。

他要一輩子慣著弟弟的，所以他要努力，把院子變得大些。

再大些，再大些……

孟懷安好久沒見過弟弟了。

他沒想到自己再次跟弟弟見面會是在這樣的一個場景里。

明明天氣很好，明明桂花很香，明明弟弟笑得很甜。

可是他身上有很多血，地上躺著一個冰冷的姑娘。

姑娘的眼睛沒有閉上，直勾勾地瞪了過來。

弟弟坐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擦掉了臉上的血。

姑娘躺在潮濕的泥土上，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笑著喊哥哥，說能不能幫幫他。

孟懷安不知道自己當時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只記得一陣混亂的暈眩后，萬籟俱寂，只剩下了一句話。

他是要一輩子慣著弟弟的，只要弟弟開心就好了。

原來是這樣的嗎？

孟懷安麻木地善后，他像是做了千百遍這種事情一樣，幫自己的弟弟抹掉所有痕跡。

他的弟弟依舊在陽光下奔跑，而他站在光下，卻只覺得遍體生寒。

孟懷安開始懷疑自己，他任由自己淹沒在如雪花般漫天飛舞的事務中，只要足夠忙碌，就沒有心思再去想別的。

圣賢書讀了十余載，他卻似乎只學會了書上沒講的逃避。

孟懷安變得越來越忙，他想著，或許只要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讓弟弟住上很大很大的房子，過上很好很好的生活，是不是就會好一些。

他不知道，但他希望。

于是孟懷安商隊越做越大，孟府不斷地擴建，變得越來越像京中大官的府邸。

衣食上也越來越精致，出現了只有宮中才有的物品。

孟懷安懷揣著不易察覺的希冀回到家，卻發現弟弟腳下累積的尸體也越來越多。

府里的下人們都在害怕弟弟，同時心里也恨極了弟弟。

孟懷安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思索再三，他最后還是選擇了逃避。

于是他待在家里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從前那個乖巧可愛的弟弟也走得越來越遠。

一直到五年前，直沖天際的火光將他的一切燒得一干二凈。

那時孟懷安剛從外面回來，他還沒到家，隔著很遠就看見了沖天的火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過去的，也不記得自己為什么一直到燃燒殆盡也沒能沖進去。

他只記得自己的那個弟弟滿身灰黑地站在自己面前哭。

他說父母都被困在了府中，同那場大火一起燒成了灰燼。

可其實不止是父母，還有府里的所有下人們，還有……他那個哥哥哥哥叫著的弟弟。

孟懷安突然就想起了母親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不要總是慣著弟弟，這樣會很辛苦的。

原來是真的會很辛苦。

如果不是他一直慣著弟弟，孟府就不會走到這一地步。

那些被弟弟傷害過的人就不會來報仇一把火燒了孟府。

都是他的錯……

是他錯了……

可是孟家不能就這樣斷在他的手里，孟懷安雙眼干澀，怎么擠也擠不出一滴眼淚。

他不能讓孟家斷送在自己手上。

縛命陣就這么不期然出現在他面前，需要以轉運陣為陣眼，為轉運陣的陣眼……

他要一輩子慣著弟弟的不是嗎？那么弟弟作為轉運陣的陣眼，再合適不過了不是嗎？

陣法運行得很成功，孟家又重新出現在了世人眼前，這樣就很好。

弟弟還能繼續保持他的開心，這樣也很好。

孟懷安看著眼前真實的虛幻，滿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