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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真命天子這回事兒?

我們這一撥兒好多人,都在死等自己的靈魂伴侶出現,認錯一回兩回之后,紛紛開始寒心,懷疑世間有沒有這么一個人。要不要死等靈魂伴侶出現,老公應不應該等同于靈魂伴侶,這是個問題。

老公首先是個親人,而且能接受你一切的程度僅次于親媽。這一點靈魂伴侶反而做不到——你理想化不要緊,他也理想化,等你稍微變丑撒潑掉鏈子,就輪到他認為你不是他的靈魂伴侶了。

很多悲劇都起源于期望值過高。

“滅絕組”外圍成員米秀,在我們這兒是個異類。

米秀比塔塔還小幾歲,2007年終于從插畫專業碩士畢業了,是個一路走來都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那種獲得過各種獎學金,本科保送到研究生,又被選派到美國做交流學生,再被推薦到英國實習的完美榜樣。

縱觀米秀的履歷,一步一個腳印兒,絕對白璧無瑕。美中不足的是,眼下米秀到了二十六歲,還沒有談過戀愛,真是匪夷所思——要不怎么說在我們這兒是異類呢。

要是以為是米秀外形或者性格的原因,那就錯了。

米秀長得像極了韓國人,臉盤平圓,細眼小嘴,有一頭跟洗發水廣告里一樣的長發,漆黑筆直,瀑布一樣。

米秀的性格也好,雖然自己沒有經歷過戀愛考驗,但是畢竟游學四方,交了很多好朋友,眼見耳聞了各路人馬的奇聞逸事,對誰都沒有偏見;甚至經常參與大家的分析討論,在理論上早早地超越了實踐。

米秀英文流利,是畫畫高手,還自己出版過漫畫書,書里的愛情故事都唯美精致,蕩氣回腸,完全不像是她閉門造車編出來的。

二十六歲之前的米秀,沒有男友還能耐心等著;二十六歲一到,米秀有點倉皇了,跑到“滅絕組”讓大家支招兒。

“你選男友的標準是什么呀?”頭一個問句大同小異,被問過好多遍了。

“高高的,很清新的樣子,就像日系少女漫畫男主角那樣的。”秀秀的眼睛里透出神往的小光芒。

“……生活中你見過這樣兒的嗎?”

“呃,目前還沒有呢……”

“哦……”我一時也想不出什么話接茬兒。

秀秀自顧自接著說:“我覺得,如果我見到他,一定能在第一瞬間認出他來!”

“靠什么認出來?有特征嗎?”這個我必須追問,心說我怎么就沒認出來過呢。

“有啊!你看過日本漫畫嗎?”

“看過啊,我看過《哆啦A夢》。”其實我還看過好多呢,寒羽良什么的,當時就把里邊兒女主角身材當成畢生奮斗目標了。

“按漫畫里描述的,當真命天子在眾人當中出現,他就像會發光,周圍一切都會模糊和暗淡下去,整個過程像慢鏡頭一樣,會讓人特別難忘。而且,好多美國電影也表現了這個情節。”

“沒錯!說白了就是一見鐘情唄。美國電影里,那個瞬間還得有電影配樂,男女主角互相看呆,就跟魔怔了一樣。”說電影我就熟多了,覺得自己有好多發言權,但是為了米秀的終身幸福,我還是收了心,“那都是文藝作品。其實米秀你應該采訪一下身邊的真人,問問大家,初次碰見自己男友或者老公的時候,都是什么情況。”

“對對對,我就愛聽情感歷程。”塔塔剛才一直在旁邊一邊翻雜志一邊忍笑,這時候馬上機靈了,湊到我和米秀跟前兒。

“就這么定了,米秀去收集資料,然后拿數據回來匯總分析!”

“采訪對象必須是感情良好的情侶和夫婦,這樣數據才有意義哪!”

我和塔塔都很興奮,頻頻支招兒。


米秀心里著急動作就快,兩三天之內就詢問了她周圍熟悉的、不熟悉的二十多個人,甚至對我也進行了采訪,小本兒上都做了記錄,真不愧是名副其實的好學生。

米秀說,很多人,尤其是她問過的同齡女生,正在被同樣的問題困擾——什么時候,在哪兒,以何種方式,能遇到真命天子(又稱Mr. Right);更重要的是,遇到之后,如何知道他就是他呢?

數據整理好,我們又團團圍坐,準備從中整理出真命天子(或者至少是潛在真命天子)的識別規律。

首先排除采訪對象里三對是中學同學的夫婦,他們都是從偷偷摸摸的早戀一路走來,披荊斬棘終成正果的。那時候,課間上趟廁所回來說上一句話就幸福一天,一個小眼神兒能玩味三個禮拜,跟現在的生活節奏和都市戀愛沒法兒比,完全不具有參考性。

還有兩對兒是大學同學。米秀的大學也是糊里糊涂、顆粒無收過來的,該培養感情基礎的時候不知道米秀是學托福還是干嗎去了,現在往回找顯然來不及了,只能往前看。唉,米秀起步顯然已經晚了五六年,必須迎頭趕上。

其次就是朋友的朋友,或者是同學的同學,參加各種聚會認識的了。這個為數不少,有五對兒。這是個突破口,趕緊讓米秀復述細節。

米秀興致盎然,這一部分符合了她對一見鐘情的想象,因為這五對兒里至少一方都明確表示,剛認識對方就有明顯好感,之后留電話,約吃飯,水到渠成。所謂一見鐘情、一拍即合、一來二去、一發而不可收。按照這個思路,米秀要做的,就是頻繁參加聚會,等待那個人上來相認。問題是往往上來與米秀相認的人,米秀都不想與他相認。

再有就是通過工作關系認識的了,也是五六對兒。這個系列往往是以單相思和日久生情的劇情為主。要么在一個部門,要么在一個公司,還有就是合作伙伴或者客戶,總之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個部分只能讓米秀更迷惘,一則米秀的同事除了她的已婚老板,剩下的是清一色的年輕姑娘;二則這幾對兒都表示第一眼見到對方時并沒有驚為天人的窒息感。按照米秀的公式,這就完全不對了,咂摸了幾個月才有味兒,能是你命中注定的那碟菜嗎?

最后是以我為代表的,與純粹隨機遇到的人談起戀愛。這個模式,應該是米秀這樣的日系漫畫派最推崇的,電影電視經常表現的。比如,兩人在報攤前爭搶最后一本雜志啦;女方丟了月票,男方一個箭步上來代付啦;女方在溜冰場跌倒,男方用結實的手臂扶住啦……

不過這方面倒還真有不少現成的例子,比如我在外企時期有一個女同事,就是因為在新東方上課暈倒,遇到了她后來的老公。據說在她即將倒下的那個千鈞一發的瞬間,一個男同學從后面一個箭步上來抱住了她,焦急而關切地問:“同學,你怎么了?我是醫生!”據女方后來了解,男同學其實是牙醫,一般不治療跌打損傷,當然,這不妨礙兩人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子。

“我就說嘛,一見鐘情的成功率高。”米秀覺得又多了一條論據。

“問題是,這對夫婦已于去年離異。”我只好說出這個殘酷的結果。

“啊?不是吧。”

“聽說后來過起日子,男方他媽霸道蠻橫,婆媳不和,離婚了才消停。當初一個扶著另一個電光石火的時候,沒法知道這些個家庭細節啊。”

無奈的結果多如牛毛,看來米秀是真不知道,我懷疑她對戀愛結婚的認知還停留在“王子與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的日子”階段。

我的資料是第一手的,應該很具有說服力。

“所以就不能拘泥于某一種既定形式,不能非得第一眼就是他,第一眼就是的,也未必真是!買條裙子還會后悔呢。這件事,沒有公式可循。”

塔塔也同意:“真命天子,甭管第幾眼,自己覺得他是,他就是了。”

我終于理出思路了:“米秀你的問題,就是非要頭一眼定輸贏,結果呢,只給了自己只能被別人看第一眼的機會。等別人再想看你第二眼,你已經跑得沒影兒了,自己親手扼殺了后面的可能性!”

塔塔同意我的觀點:“就是啊,你這么多年,簡直過得就跟面試一樣啊!人家面試還有幾個回合的問答題呢,人家導演試鏡還得讓演員念臺詞兒呢,你這一照面兒一票就否決,倒真利索。”

劈頭蓋臉幾句話說得米秀囁嚅起來:“我也不是一下子就說不行,我檢討過呀,覺得自己有問題以后,嘗試過一次跟沒感覺的人約會。”

“什么時候的事兒,怎么沒告訴我們啊?快說快說。”

“滅絕組”就好聽個新故事。

“是搞火箭發射的一人,別人介紹的,見了三回。”

這明明就是相親!

我和塔塔真是吃了一驚:“啊?相親啊,相親一見鐘情就更難了哎,這和你的愿望就整個背道而馳了呀!”

“但是個工作努力的好人嘛,我和他真沒話講。我堅持吃了三次飯,還是沒話講!”

“你這是急病亂投醫!一個極端不成又跳到另一個極端。基本原則都摒棄了,毫無標準就只能抓瞎。”

我和塔塔捶胸頓足。

“以后你好歹給自己定個大方向,比如說,和你一樣愛好點兒藝術啦,和你一樣英文很溜啦,把硬指標量化,至于感覺,允許慢慢培養!”

我已經跳出座位,指手畫腳,真是恨鐵不成鋼。

米秀允諾著黯然退席,我和塔塔望著她瀑布般的長發飄逸而去,無限惆悵。


有關真命天子、白馬王子,每一個姑娘都從小聽到看到太多,童話里是王子遇到公主,傳說里是前世轉到今生,還有韓劇、日劇,無不百轉千回、絮絮叨叨,說盡了傷春恨嫁之心。唯獨忘了說,白馬王子駕臨之前,公主們都在干什么。莫非公主正在草地上渾渾噩噩發呆,一抬頭就發現王子恰巧走到自己面前,王子恰巧就長得英俊魁梧,恰巧你也是他中意的那一款?

一個姑娘長大之后,當她突然發現不努力爭取就沒有布娃娃的時候,就是走上了追尋和探索之路。如果站在那里不動,美好的東西不會自己撲面而來,因此她必須往前走;即使她在向前走,她依然要逐漸學會辨認迎面而來的一切,危機和美好,往往都隱藏在表象下面。有道是鑿石現奇玉,淘沙得黃金。只站在沙漠上張望,看不出油田來,必須深挖井,持續性操作;光在大海上揚帆,也發現不了大魚,必須廣撒網,毀滅性捕撈。

如今,米秀開始和一個在畫廊實習的美國留學生約會,米秀真是實心眼兒,我隨口說愛好點兒藝術、英文溜,米秀就拿把尺子找去了。多虧我沒說膚色的條件,否則該留學生會因為是白人而落選。米秀說她現在很開心,飲食因此而更健康,英文因此而更流利。如果戀愛能使人成為更好的自己,那已經是一段美好的戀情。在此衷心祝米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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