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山門是一位公主。

‘公主’這樣的稱號并非教會官方定義，它起源于公爵們占領其他庇護所建立公國后，對教會冊封勛爵權柄的一種試探。

所以‘公主’這個稱呼，其實比‘大公’這個稱呼出現更早，也流傳更廣。

普通庇護所的公爵沒那個臉面稱自己為大公，但也在用給女兒稱公主的方式，去對地區教會去對公國們進行試探。

權柄有時候就是這樣來的，我進一步，你不計較，那我就站死了腳跟不往后退了。

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因為‘公主’獨特的政治含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最終竟造就了‘公主’們開始同樣有公爵爵位繼承權，地位一升再升。

以上內容是老煙桿跟羅夏說的。

她說‘公主’會成為庇護所乃至公國一大混亂之源，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其實是教會在背后惡心人的一種手段。

她還說，雖然說翡翠公主是老牧師尤金的私生女這個流言很有趣，但這可能是尤金故意放出來的消息，把翡翠公主當做是自身影響力的體現和觀察影響力變化的測驗試紙。

倘若這個推測成立，那么翡翠公主還真有可能在未來成為女公爵。

無論如何，她說的所謂的‘自己人’是基于尤金的關系。

這絕對是屬于老煙桿對羅夏的一種嘲諷。

——你被尤金綁上船了，你甚至不知道你到底上了哪條船，你今天看到弗蘭克史官、明天看到梅琳達修女、后天看到翡翠公主，嘿嘿，后面還不知道會發現誰還在這條船上呢。

羅夏能說什么。

他只能微微一笑，選擇從容應對命運帶來的挑戰，“謝謝，愿機械女神庇佑您。”

仔仔細細地行了個牧師禮儀。

翡翠公主笑著招呼他，“來，上車。”

這位公主遠看像是驕傲到不肯低頭跟人說話的白天鵝，近距離接觸卻讓人有種妖嬈嫵媚的感覺。

唔……

至少羅夏現在的感覺就是這樣。

他為了感受工廠的機械韻律，一直維持在‘小雞快跑2.0的環境韻律’之中，周遭環境釋放出來的信息變得極其濃烈清晰。

他能感受到那些信息的目的性。

比如翡翠公主故意將雙腿并攏著斜放，看似只是淑女得體的表現，但信息之中卻給他一種對方特意近乎要把腿伸到他面前來一樣。

她還會故意彎下腰去車門上打開一個散發著冰氣的小格，從里面拿出一瓶果汁請自己喝，以便讓寬松的絲綢衣袍在身上緊繃勾勒。

她甚至會在自己喝果汁的時候，雙手撐在小桌上，托著精致的下巴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她看上自己了？

她生性浪蕩，看到一個帥氣的小哥都忍不住釋放可得性？

不！

她那極其濃烈的目的性，在羅夏的眼中，極為精準地變成一個‘釣魚佬’的形象。

她在等著自己咬鉤呢！

高端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方式出現！

你妹啊！

羅夏感受她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的喉結，并沒有任何色授魂與的念頭，有的只有毛骨悚然——你要做咩？

不要過來啊！

他覺得自己上了賊船，唐僧誤入了盤絲洞，可惜這輛車已經緩緩開入鑄鋼廠內部。

廂式汽車平穩地停下之后，翡翠公主就像一頭巡視領地的母獅子一樣，仰著頭顧盼生輝。

羅夏也在好奇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前世他并沒有機會接觸到重工業設施，仰頭看著龐大的機械轟鳴作響，感受著廠區熱浪滾滾襲來，竟不知道為什么心中頓生一種人類可以征服自然的豪情。

倘若說這個世界沒有神靈，那么人類如此渺小地站在好似能輕易裝進好幾輛大型貨運車的熔煉鍋爐面前，一定會覺得這才是神。

忽然，一道冰涼襲來。

羅夏愕然回頭，卻發現翡翠公主優雅地舉著一柄有著大量蕾絲和垂帶的粉色遮陽傘，這把雨傘外表看不出任何機械結構，但在布面上卻閃爍著蒸汽轉化光能的那種特有光芒。

光芒絲絲縷縷的從傘內灑落，好似飄蕩的柳絮，又好似下雪一般，竟是隔絕了外部的滾滾熱浪。

高科技啊！

羅夏見她遞過來，連忙接住，卻見她優雅地轉過身，朝著不遠處樓梯的方向走去，這才反應過來對方的意思是讓自己給她撐傘。

他低頭看了眼‘遮陽傘’，又看了眼翡翠公主，無聲地嘖了一下，連忙大步跟上。

沿著樓梯一路向上，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一個幾乎是懸空在整個鑄鋼廠上空的小屋子里。

這個小屋子四面都是落地窗，站在其中很輕易地就能俯視整個鑄鋼廠的每一個角落。

最為神奇的是，它的屋頂同樣被制成鱗狀的傘結構，無數藍色光芒絲絲縷縷飄蕩下來，徹底隔絕了整個廠區的熾熱。

翡翠公主在一張滿是華貴雕飾的老板椅上坐下，優雅地交疊著雙腿，饒有興趣地看著好奇寶寶似的羅夏。

此刻羅夏正直勾勾地低頭俯視著熾熱到刺眼的熔爐，仿佛都看呆了一般。

“你也想開一家鑄鋼廠？”

她好奇問道。

羅夏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我只是震撼于它所蘊含的浩瀚韻律。”

翡翠公主眨了眨眼，不是很聽得懂這句話。

于是羅夏便多解釋了一句，“機械女神教導我們，當我們迷茫的時候，機械造物就是最好的導師，仔細去聆聽它的韻律，它會給予每個人答案。”

翡翠公主捂著嘴噗呲一笑，樂了，邁著優雅又不失小女生俏皮的步伐湊了上來，循著他的視線看向落地窗外，頓時被巨大熔爐的熾熱光芒刺激得躲開目光，表情不無古怪地說，“老尤金跟我說，你是個很純粹的人，看來他說得沒錯，你的眼里只有笨重的機器。”

羅夏有些癡迷地望著那個正在運轉的巨大熔爐，看著工人們操控機械讓它傾倒到模具上，濺起高高的火焰和蒸汽，滿是驚嘆，“是的，你看到了沒有，它多美妙啊。”

太美妙了。

特別是鋼鐵被融化成液態澆灌而下的那種獨特感覺，在‘環境韻律’中清晰呈現出了一種極為契合《皈依圣光書》的美感。

對！

就是這個！

我找到了！

羅夏不理解為什么《皈依圣光書》這個詭異術法為什么和鋼鐵熔爐的韻律如此契合，但真實地感覺到二者之間的契合。

韻律上可能有差別，但韻律的美感卻極為契合。

翡翠公主悄悄翻了個白眼，她想說，這個世間最美的少女正站在你面前，你卻只盯著笨重的機器？

看我一眼啊，我不信你兩眼空空。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甜膩膩的嬌嗔，哼唧唧地說道，“那你好好看吧！”

那語氣，跟羅夏前世女友的語氣簡直一模一樣——‘那你繼續玩你的游戲吧，我不會介意的。’

可惜她不是前女友，羅夏對她也沒有任何想法。

聞言有些蠢蠢欲動，“太感謝您了，我可以到下面去看看嗎？”

翡翠公主愣了一下，“這里不是能看得更清楚嗎？下面太熱了！”

是的，羅夏可以看到一些沒有資格穿防護服的工人們，不管地給自己澆水，身上蒸騰著水汽。

可他還是想要下去，指著上方的鱗片傘頂，“這個精妙的機械隔絕了熱氣，讓我看得不真切。”

“那簡單，我把它關掉就可以了，工廠的管事是我舅舅，他要是看到我帶人去下面，會去跟我母親亂說的。很煩！”

說著，她拿起通訊器讓樓下等候的仆人關掉隔絕熱氣裝置，又打開了落地窗。

那扇落地窗竟有點像卷簾一樣朝著上方卷起，可分明就是玻璃材質的模樣。

羅夏有些贊嘆地看著這一幕，可惜如此應用前景廣泛的材料竟只是被貴族們把控，只被用于個人享受。

很快，熱氣襲來，連帶著熔爐的整套鑄鋼機械流水線的機械韻律帶著滾燙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再度向翡翠公主道了一聲謝，盤坐在落地窗前，雙手合十，低頭無聲念著《皈依圣光書》禱告文。

至此，熔爐的機械韻律沿著‘環境韻律’向他撲來，禱告文的韻律從心靈而出，借助機械之靈向‘環境韻律’傳遞，兩相碰撞，有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羅夏借助這種對比，一點點地調整著禱告文的誦念。

翡翠公主等了一會兒，見他還就真的沒理會自己，有些不可思議地走到一旁的老板椅上坐下。

又耐心等了會了，實在無聊，熱氣也開始直溜溜地往裙袍里鉆，便有些煩躁地撐起那把粉色的‘遮陽傘’。

她在這個懸空的辦公室里踱步了一會兒，最終來到羅夏身旁坐下，目光順著傘沿看著羅夏的模樣。

看著看著，又無聊了起來，于是很不爽地推了推他，“羅夏？羅夏？羅夏！”

嘿~！

他就好像變成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翡翠公主有些古靈精怪地轉了轉眼珠子，雙手撐在地上又靠近了些許，用一種黏膩的語調在羅夏耳旁呼喚著，“陪我說說話嘛。”

然而還是沒有動靜。

這就好玩了。

她沒忍住伸出手指頭捅了捅羅夏的臉頰，又頂了頂他的鼻尖，看著這個豬鼻樣子自顧地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玩累了一會兒，她還真發現羅夏現在的狀態并不像裝的，有些頹喪地坐在一旁，狠狠地瞪了羅夏一眼。

“老尤金說他遇到了一個特別特別優秀的年輕人，說沒忍住想要認真培養……”

“那時候好多人都在跟我說，老尤金終于在給我找夫婿了。”

“我那時候好氣，公主就一定要嫁給平民才行嗎？為什么都是這樣的規定，好可惡，平民都臟兮兮的。”

她開始嘀嘀咕咕地說著話，托著下巴有些無聊地看著遠處廠房的屋頂，喃喃著，“我憤怒地跑去問他，可是老尤金說他其實是要把你介紹給黛西·斯通，哼，憑什么要介紹給那個賤人！”

“我就感覺黛西有點古怪，看起來突然好陌生，就感覺變了一個人一樣……”

“我甚至會懷疑她是不是真的被我失手殺死了，現在的她其實是侯爵夫人找來的替代品……”

“然后我看到黛西竟然在偷偷看你，我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是戀愛了啊。”

“她竟然喜歡你！”

“我分明看到她看著你跟身旁那個女商人（老煙桿）有說有笑樣子的反應，她那個模樣絕對是吃醋了！”

“羅夏，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是不是比黛西可愛多了？你喜歡我好不好？”翡翠公主嘟囔著，“魔鏡都說我才是山門庇護所里最美麗的女人呢！”

可惜，羅夏根本沒聽到的樣子。

她氣鼓鼓地掐了一下羅夏，陡然只覺得一股溫熱的蒸汽沿著掐住的手指頭向她蔓延而來。

那道蒸汽震蕩著波動著，瞬間灌注全身，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卻看到羅夏竟全身散發著濃烈卻不刺眼的圣光。

不，不是羅夏身上散發出來的，是照到他身上的。

翡翠公主只覺得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在皮膚上蔓延，她有些恐懼，卻忍不住目光一直向上攀爬來到羅夏面孔，又沿著他的目光僵硬地扭頭望向正前方。

轟~

她只覺得腦海被巨大銅鐘敲了一下般，思緒放空地看著一道極其龐大到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出現在目光的彼岸。

周遭響徹著極其復雜節奏的誦經聲，一道道光影在人與神靈之間交織成看一眼就感覺本能想要嘔吐的晦澀機械圖紙。

神靈，不可名狀。

神靈，不可直視。

神靈，不可窺探。

她心中不知道為什么陡然響徹著這樣的怒吼聲，叫得她感覺自己整個人要裂開了。

她要死了。

她有這樣的明悟。

然后她看到羅夏向著神靈合十行禮，轉身看了她一眼，抓著她一路離開神國。

是的，她沒有動，羅夏也沒有動，但她就是能感覺身上照耀的圣光正在飛速地遠離著。

嘭~

她整個人摔倒在懸空辦公室的地面，像條瀕死的魚兒一樣喘息著，全身涼颼颼地直冒著冷汗。

她看到羅夏的臉進入了她的視野，有些緊張地看著她，那說話聲嗡嗡嗡地傳遞過來——“你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