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半天的時間！

老煙桿混入庇護所才半天時間，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教會在駐地庇護所內部街道禱告廳的門口。

以一個花茶和香水店老板娘的身份。

既然已經遇到，羅夏就不得不請她們上來家里坐坐。

或者說，她們其實就住在羅夏的樓上套間。

這樣的相遇很難不讓羅夏懷疑對方就是故意為之，就等著自己。

老煙桿提著煙桿在路邊的垃圾桶上敲了敲，清理掉煙斗里的煙灰，等著齋鳥搬完貨物，這才一起來到二樓。

這棟三層小樓不大，內部一廳一衛的格局，只要進門幾乎可以說是一覽無遺。

她隨意張望片刻，略過了靠近房門的老舊黑色布藝沙發，很不客氣地走到靠近窗臺這邊的床上坐下。

細長的黃銅煙桿一指，“那套沙發里滲了好多血，我聞到了哀怨的氣息，曾經有個女人死在上面。”

羅夏的表情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他剛剛進入這套大單間，第一時間就選擇試試沙發的彈性來著。

有些膈應，但說不上害怕。

他雖然才穿越三個月，這段時間的經歷卻比前世豐富太多了，有些事不能說見怪不怪，但也已經習慣了這個危險而荒誕的世界。

能想象營地里好心給他分配了一件皮質大衣時，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根風干手指頭的感覺嗎？

他當時很平靜地將手指頭掏出來扔掉，大衣直接就往身上套。

流浪者營地里很多衣服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嫌棄不穿？那等著夜間荒野氣溫驟降凍死吧。

當然，最怕的不是凍死，死了一了百了，最怕的是因此得了感冒發燒，活著才是真的遭罪。

現在這件皮大衣還在身上套著呢。

“我接手自由軍團繁星學派魁首的時候，就制定了一個最大的方針。”

老煙桿慢條斯理地從一個小布袋里掏出煙絲，仔細地往煙斗里裝著，“那就是建立精密龐大的情報機構，這顯然是正確的一步，讓我們省去了很多麻煩。”

說著，她抬頭看了眼羅夏，“情報加智慧，我們甚至可以對未來的事物做出預判，比如你極大概率會住在這里。”

羅夏微微皺了皺眉頭，“我想我并沒有什么值得你們需要如此花費精力的地方，哪怕山末先生跟你一樣說我的術法獨特，但我畢竟還只是一個低階的機械師。”

低階機械師，自由軍團應該有很多才對。

他有自知之明。

老煙桿只是自顧地說著話，“隨著勛爵們對庇護所的把控日益加強，教會圣地對地區教會的助力減少，地區教會明顯感受到了權柄旁落的壓力。”

“于是他們放出技術，扶植平民建立工業體系，讓他們成為可以對抗貴族的新興力量。”

“可惜他們低估了勛爵們的影響力，以及公爵對庇護所的掌控，他們的人早就滲透進蒸汽工業，甚至很多勛爵因此成了新興資本之中的領軍人物。”

“教會害怕失去影響力，貴族本就是教會扶植的害怕被替換，新興資本躍躍欲試地想要兩邊通吃。”

“這是很多庇護所都出現的問題。”

“很多庇護所都在進行變革，有的是勛爵們吞噬包容了新興資本，徹底有了和教會抗衡的能力。有些公爵更是溝壑難消，把其他勛爵連同新興資本連吃帶拿的全部都吃了下去。”

“摩·山末就是這樣的佼佼者，他擔任過的四次國師，每一次都在做這樣的變革。甚至輔佐到讓一位大公權勢強大到地區主教都要避讓的程度。”

“如今，這個庇護所的公爵也做著這樣的美夢，他為此不惜借助外部的力量，派遣了最忠誠的斯通侯爵去往帆船公國尋求幫助。”

說到這里，老煙桿表情有些微妙，“斯通侯爵被我們自由軍團枯井學派的人殺了，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就是路過隊伍順手給做了。”

“不過公爵不這樣想，他認為是教會暗中殺害了斯通侯爵，認為這是一種警告。”

“野心勃勃卻又懦弱無能的公爵，呵，如今正龜縮在公爵府裝病呢。”

“侯爵府也因此迎來了一次最大的內部動蕩，他們失去了公爵府的支持，為了搶奪爵位繼承權，隱隱分成了兩大派系。”

“一派以侯爵夫人為首，她代表的是侯爵府新興資本的力量，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兒能繼承爵位。”

“一派是舊有貴族勢力，他們與教會的關系更為密切，手中掌控著一支強大的城防軍力量，不希望讓家族勢力被身為外姓女人的侯爵夫人掌控，希望由斯通侯爵的侄子繼承爵位。”

羅夏眉頭微皺，清楚知道要這些老煙桿輕松講述的話背后需要多少情報能力的支持。

“可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他隱隱有個不好的推測，那就是自己職務權利里可以調派城防軍和護教軍，而這里恰恰就是侯爵府街道。

老煙桿點燃了煙草，站起來來到陽臺邊向街道深處的侯爵府望去，幽幽地吐了口煙氣。

她回過頭來，酒紅色的嘴唇微微勾起。

“我想你猜到了，斯通侯爵府就是你轄區的這一座。”

“老派貴族希望繼承爵位的斯通侯爵的侄子，你也認識，他的名字叫做丹尼爾·斯通。”

嚯，竟然是剛剛接觸的那個同事。

羅夏神色平靜地說著，“我與他的關系很平常，你也知道的，我們才認識不到半天。”

老煙桿微微一笑，對站在一旁的齋鳥勾了勾手指頭。

齋鳥顯然在一旁等待，將一張類似水彩畫的人物肖像放到羅夏面前。

這人……

“菲歐娜？”

羅夏疑惑地看著畫中的人物，又有些疑惑，“不對，不是她，這人看起來皮膚更白，菲歐娜天天在荒野里風吹日曬，是更接近小麥色的膚質。而且氣質也不對，畫像里的人看起來更顯貴氣。”

那種貴氣，是因為身上的奢華服飾，也是因為臉上的桀驁不遜，也是一種骨子里流露出來的驕蠻。

老煙桿嘿嘿一笑，“她的名字叫黛西·斯通，是侯爵夫人的女兒。”

“當然，嚴格意義上來說，她是菲歐娜同母異父的妹妹。”

好家伙。

羅夏直呼好家伙。

菲歐娜的母親竟然是斯通夫人。

不過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說侯爵府里現在的局面，就說菲歐娜提及母親丟棄她和爸爸跟貴族男人跑了的那種怨恨，她就不可能去認這個母親。

這樣做是對她最敬重最愛戴的父親的羞辱。

“我決定殺了這個黛西·斯通！”

老煙桿瞇著眼望著不遠處的侯爵府，冷笑著，“野心勃勃的侯爵夫人必然會陷入絕望，她將徹底在這場爭斗中失去最重要的籌碼。”

“你要幫丹尼爾他們這一派？所以才故意搬到這里來？”羅夏有了猜測。

“不，我為什么要幫他們？”

老煙桿收回目光，看向齋鳥手中的畫像，語氣莫名，“你看，她們姐妹多像啊，你說侯爵夫人在最絕望的時刻，不經意間看到這個曾經的女兒，會做什么事？”

羅夏愕然，“李代桃僵？好家伙！”

老煙桿聽不懂他突然的漢語，不過她從羅夏的表情中知道他已經明悟了即將會發生的事情。

她看中的這個人顯然有著遠超一般流浪者的智慧。

“你要我幫你勸菲歐娜？”羅夏的表情顯得十分抗拒。

“不需要。”老煙桿示意齋鳥收起畫像，搖了搖頭，“這份謀劃，我們不直接參與其中，只在幕后輕輕推一把。”

“侯爵夫人不會知道我們的存在，菲歐娜也不會知道。”

“她們只會以為對方的出現是命運的安排。”

這顯然只是她計劃的一部分。

羅夏只是想不通，“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老煙桿來到他面前，輕輕摘下眼鏡，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的眼睛，用一種特別誠懇的語氣問道，“羅夏，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要什么？”

“我從你施展的那個變出鳥腿的術法里感受到，你其實并沒有答案。”

“但也許你應該考慮了。”

“時代的劇變就在眼前，你，怎么可能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