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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昆蟲記
  • (法)法布爾
  • 7477字
  • 2024-10-16 18:29:00

荒石園

這兒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不算太大,卻是我的“鐘情寶地”[1]。周圍有圍墻圍著,與公路上的熙來攘往、喧鬧沸揚相隔絕,雖說偏僻荒蕪,無人問津,又遭太陽的暴曬,卻是刺莖菊科植物和膜翅目昆蟲們所喜愛的地方。因無人問津,我便可以在那里不受過往行人的打擾,一心一意地對沙泥蜂和石泥蜂等進行艱難的探索。這種探索難度極大,只有通過實驗才能完成。在那里我無須耗費時間,分心勞神地跑來跑去,東尋西覓,無須著急忙慌地趕來趕去。我只消安排好自己的周密計劃,細(xì)心地設(shè)置下陷阱圈套,然后,每天不斷地觀察并記錄所獲得的結(jié)果。是的,一塊“鐘情寶地”,這就是我的夙愿,我的夢想,我一直苦苦追求但總難以實現(xiàn)的一個夢想。

一個每天都在為生計操勞的人,想要在曠野之中為自己準(zhǔn)備一個實驗室,實屬不易。我四十年如一日,憑借自己頑強的意志力,與貧困潦倒的生活苦斗著,終于有一天,我的心愿得到了滿足。這是我孜孜不倦、頑強奮斗的結(jié)果,其中的艱苦繁難我在此就不贅述了,反正,我的實驗室算是有了。盡管它的條件并不十分理想,但是,有了它,我就必須拿出點時間來侍弄它。其實,我如同一個苦役犯,身上鎖著沉重的鎖鏈,閑暇時間并不太多。但是,愿望實現(xiàn)了,總是好事,只是稍嫌遲了一些,我可愛的小蟲子們!我真害怕,到了采摘梨桃瓜果之時,我的牙卻啃不動它們了。是的,確實是來得晚了點兒:當(dāng)初那廣闊的曠野,而今已變成了低矮的穹廬,令人窒息憋悶,而且還在日益地變低變矮變窄變小。對于往事,除了已失去的東西外,我并無絲毫的遺憾,沒有任何的愧疚,甚至對我那消逝而去的光陰也是如此,而且,我對一切都已不再抱有希望。世態(tài)炎涼我已遍嘗,體味甚深;我已心力交瘁,心灰意冷;每每禁不住要問自己,為了活命,吃盡苦頭,是否值得?我此時此刻的心情就是這樣。

我放眼四周,觸目皆為廢墟,唯有一堵斷墻殘垣屹立其間。這個斷墻殘垣因為是石灰沙泥澆灌,所以仍然兀立在廢墟的中央。它就是我對科學(xué)真理的執(zhí)著追求與熱愛的真實寫照。啊,我心靈手巧的膜翅目昆蟲們,啊,我的這份熱愛能否讓我有資格給你們的故事追加一些描述?我會不會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既然心存這份擔(dān)憂,為何又把你們拋棄了這么長的時間?有一些朋友已經(jīng)因此而責(zé)備我了。啊,請你們?nèi)ジ嬖V他們,告訴那些既是你們的也是我的朋友們。告訴他們我并不是因為懶惰和健忘,才拋棄了你們。告訴他們我一直惦記著你們。告訴他們我始終深信節(jié)腹泥蜂的秘密洞穴中還有許多尚待我們?nèi)ヌ剿鞯挠腥さ拿孛堋8嬖V他們飛蝗泥蜂的獵食活動還會向我們提供許多有趣的故事。然而,我缺少時間,又是單槍匹馬,孤立無援,無人理睬,何況,我在高談闊論之前,必須先考慮生計的問題。我請你們就這么如實地告訴他們吧,他們是會原諒我的。

還有一些人在指責(zé)我,說我用詞欠妥,不夠嚴(yán)謹(jǐn),說穿了,就是缺少書卷氣,沒有學(xué)究味兒。他們擔(dān)心,一部作品讓讀者讀起來容易,不費腦子,那么,該作品就沒能表達(dá)出真理來。照他們的說法,只有寫得晦澀難懂,讓人摸不著頭腦,那作品才是思想深刻的。你們這些身上或長著螫針或披著鞘翅的朋友,你們?nèi)歼^來吧,來替我辯白,替我做證。請你們站出來說一說,我與你們的關(guān)系是多么親密,我是多么耐心細(xì)致地觀察你們,多么認(rèn)真嚴(yán)肅地記錄下你們的活動。我相信,你們會異口同聲地說:“是的,他寫的東西沒有絲毫的言之無物的空洞乏味的套話,沒有絲毫不懂裝懂、不求甚解的胡謅瞎扯,有的只是準(zhǔn)確無誤地記錄下來的觀察到的真情實況,既未胡亂添加,也未掛一漏萬。”今后,但凡有人問到你們,請你們就這么回答他們吧。

另外,我親愛的昆蟲朋友們,如果因為我對你們的描述沒能讓人生厭,因而說服不了那幫嗓門兒很大的人的話,那我就會挺身而出,鄭重地告訴他們說:“你們是把昆蟲開膛破肚,而我是在它們活蹦亂跳的情況下進行研究;你們把昆蟲變成一堆既可怖又可憐的東西,而我則使得人們喜歡它們;你們在酷刑室和碎尸場里工作,而我是在蔚藍(lán)的天空下,在鳴蟬的歌聲中觀察;你們用試劑測試蜂房和原生質(zhì),而我卻研究本能的最高表現(xiàn);你們探究死亡,而我卻探究生命。”因此,我完全有資格進一步地表明我的思想:野豬把清泉的水給攪渾了,原本是青年人的一種非常好的專業(yè)——博物史,因越分越細(xì),相互隔絕,互不關(guān)聯(lián),竟至成了一種令人心生厭惡、不愿涉獵的東西。誠然,我是在為學(xué)者們而寫,是在為將來有一天或多或少地為解決“本能”這一難題做點貢獻的哲學(xué)家們而寫,但是,我也是在,而且尤其是在為青年人而寫。我真切地希望他們能熱愛這門被你們弄得讓人惡心的博物史專業(yè)。這就是我為什么在竭力地堅持真實第一,一絲不茍,絕不采用你們的那種科學(xué)性的文字的緣故。你們的那種科學(xué)性的文字,說實在的,好像是從休倫人[2]所使用的土語中借來的。這種情況,并不鮮見。

然而,此時此刻,我并不想做這些事。我想說的是我長期以來一直魂牽夢縈著的那塊計劃之中的土地,我一心想著把它變成一座活的昆蟲實驗室。這塊地,我終于在一個荒僻的小村子里尋覓到了。這塊地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阿爾瑪”,意為“一塊除了百里香恣意生長,幾乎沒有其他植物的荒蕪之地”。這塊地極其貧瘠,滿地亂石,即使辛勤耕耘,也難見成效。春季來臨,偶爾帶來點雨水,亂石堆中也會長出一點草來,隨即引來羊群的光顧。不過,我的阿爾瑪,由于亂石之間仍夾雜著一點紅土,所以還是長過一些作物的,據(jù)說,從前,那兒就長著一些葡萄。的確,為了種上幾棵樹,我就在地上挖來刨去,偶爾會挖到一些因時間太久而已部分炭化了的實屬珍稀的喬本植物的根莖來。于是,我便用唯一可以刨得動這種荒地的農(nóng)用三齒長柄叉來又刨又挖。然而,每每都會感到十分遺憾,據(jù)說最早種植的葡萄樹沒有了,而百里香、薰衣草也沒有了。一簇簇的胭脂蟲櫟也見不著了。這種矮小的胭脂蟲櫟本可以長成一片矮樹林的,它們確實長不高,只要稍微抬高點腿,就可以從它們上面邁過去。這些植物,尤其是百里香和薰衣草,能夠為膜翅目昆蟲提供它們所需要采集的東西,所以對我十分有用,我不得不把偶爾被我的農(nóng)用三齒長柄叉刨出來的又給栽了進去。

在這兒大量存在著的,而又無須我去親手侍弄的是那些開始時隨著風(fēng)吹的土粒而來的,而后又長年積存起來的植物。最主要的是犬齒草,那是十分討厭的禾本植物,三年炮火連天、硝煙彌漫的戰(zhàn)爭都沒能讓它們滅絕,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數(shù)量上占第二位的是矢車菊,全都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渾身長滿了刺,或者長滿著棘,其中又可分為兩年生矢車菊、蒺藜矢車菊、丘陵矢車菊、苦澀矢車菊,而尤以兩年生矢車菊數(shù)量最多。各種各樣的矢車菊相互交織,彼此糾纏,亂糟糟地簇?fù)碓谝黄穑渲锌梢娨环N菊科植物,形同枝形大燭臺似的支棱著,兇相畢露,被稱為西班牙刺柊,其枝杈末梢長著很大的橘紅色花朵,似火焰一般,而其刺莖則是硬如鐵釘。長得比西班牙刺柊要高的是伊利大刺薊,它的莖孤零零地“獨立寒秋”,筆直硬挺,高達(dá)一兩米,梢頭長著一個碩大的紫紅色絨球,它身上所佩帶的利器,與西班牙刺柊相比,毫不遜色。也別忘了,還有刺莖菊科類植物。首先必須提到的是惡薊,渾身帶刺,致使采集者無從下手;其次是披針?biāo)E,闊葉,葉脈頂端是梭鏢狀硬尖;最后是越長顏色越黑的染黑薊,這種植物縮成一個團,狀如插滿針刺的玫瑰花結(jié)。這些薊類植物之間的空地上,爬著荊棘的新枝丫,結(jié)著淡藍(lán)色的果實,枝條長長的,像是長著刺的繩條。如果想要在這雜亂叢生的荊棘中觀察膜翅目昆蟲采蜜,就得穿上半高筒長靴,否則腿肚子就會被拉得滿是條條血絲,又癢又疼。當(dāng)土壤尚留下春雨所能給予的水分,墑情尚可時,角錐般的刺柊和大翅薊細(xì)長的新枝丫便會從由這塊兩年生矢車菊的黃色頭狀花序鋪就的“地毯”上生長出來。這時候,在這種荒涼貧瘠的艱苦環(huán)境下,這種極具頑強生命力的荊棘必定會展現(xiàn)出它們的某些嬌媚來的。四下里矗立著一座座狼牙棒似的金字塔,伊利里亞矢車菊投出它那橫七豎八的標(biāo)槍來。但是,等到干旱的夏日來臨時,這兒呈現(xiàn)的是一片枯枝敗葉,劃根火柴,就會點著整塊的土地。這就是我意欲從此永遠(yuǎn)與我的昆蟲們親密無間地生活的美麗迷人的伊甸園,或者,更確切地說,我一開始擁有這片園子時,它就是這么一座荒石園。我經(jīng)過了四十年的艱苦努力,頑強奮斗,最終才獲得了這塊寶地。

我稱它為美麗迷人的伊甸園,看來我這么說還是恰如其分的。這塊沒人看得上眼的荒地,可能沒一個人會往上面撒一把蘿卜籽的,但是,對于膜翅目昆蟲來說,它可是個天堂。荒地上那茁壯成長的荊棘薊類植物和矢車菊,把周圍的膜翅目昆蟲全都吸引了來。我以前在野外捕捉昆蟲時,從未遇到過任何一個地方,像這個荒石園那樣,聚集著如此之多的昆蟲,可以說,所有的膜翅目昆蟲全都聚集到這里來了。它們當(dāng)中,有專以捕食活物為生的“捕獵者”,有以濕土“造房筑窩者”,有梳理絨絮的“整理工”,有在花葉和花蕾中修剪材料備用的“備料工”,有以碎紙片建造紙板屋的“建筑師”,有攪拌泥土的“泥瓦工”,有為木頭鉆眼的“木工”,有在地下挖掘坑道的“礦工”,有加工羊腸薄膜的“技工”……還有不少干其他活兒的,我也記不清了。

這是個干什么的呀?原來是一只黃斑蜂。它在兩年生矢車菊那蛛網(wǎng)般的莖上刮來刮去,刮出一個小絨球來,然后,它便得意揚揚地把這個小絨球銜在大顎間,弄到地下,制造一個棉絮袋子來裝它的蛋和卵。那些你爭我斗、互不相讓的家伙是干什么的呀?那是一些切葉蜂,腹部下方有一個花粉刷,刷子顏色各異,有的呈黑色,有的呈白色,有的則是火紅火紅的顏色。它們還要飛離薊類植物叢,跑到附近的灌木叢中,從灌木的葉子上剪下一些橢圓形的小葉片,把它們組裝成容器,來裝它們的收獲物——花粉。你再看,那些一身黑絨衣服的,都是干什么的呀?它們是石泥蜂,專門加工水泥和卵石的。我們可以在荒石園中的石頭上,很容易地看到它們所建造起來的房屋。還有那些突然飛起,左沖右突,大聲嗡鳴的。它們是干什么的?它們是沙泥蜂。它們把自己的家安在破舊墻壁和附近向陽物體的斜面上。

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是壁蜂。有的在蝸牛空殼的螺旋壁上建造自己的窩;有的在忙著啄一段荊條,吸去其汁液,以便為自己的幼蟲做成一個圓柱形的房屋,而且,房屋中用隔板隔開,隔成一層一層的,儼然一幢樓房;有的還在設(shè)法將一截折斷了的蘆葦作為天然通道派上用場;還有的,干脆就樂享其成地免費使用高墻石縫空閑著的走廊。讓我們再來看看:那是大頭蜂和長須蜂,其雄蜂都長著高高翹起的長觸角;那是毛斑蜂,它的后爪上長著一個粗大的毛鉗,是它的采蜜器官;那些是種類繁多的土蜂;此外,還有一些隧蜂,腰腹纖細(xì)。我就先這么簡要地提上一句,不一一贅述,否則我得把采花蜜的昆蟲全都記錄下來了。我曾經(jīng)把我新發(fā)現(xiàn)的昆蟲呈送給波爾多[3]的昆蟲學(xué)家佩雷教授,他問我是否有什么特別的捕捉方法,怎么會捕捉到這么多既稀罕鮮見而又全新的昆蟲品種?我并不是什么捕捉昆蟲的專家學(xué)者,更不是一心一意地在尋找昆蟲、捕捉昆蟲、制作標(biāo)本的專家學(xué)者,我只是對研究昆蟲的生活習(xí)性頗感興趣的昆蟲學(xué)愛好者。我所有的昆蟲全都是我在長著茂密的薊類植物和矢車菊的草地上捉到并喂養(yǎng)著的。

真是機緣巧合,與這個采集花蜜的大家庭在一起的還有一群群的捕食采蜜者的獵食者。泥瓦匠們在我的荒石園中壘造園子圍墻時,遺留下來不少的沙子和石頭,這兒那兒地隨意堆放著。由于工程進展緩慢,拖了又拖,一開始就運到荒石園來的這些建筑材料便這么遺棄著。漸漸地,石蜂們選中石頭之間的空隙投宿過夜,一堆一堆地擠在一起。粗壯的斑紋蜂遇到襲擊時,會向你迎面撲來,不管侵襲者是人還是狗;它們往往選擇洞穴較深的地方過夜,以防金龜子的侵襲。白袍黑翅的鹡鸰鳥,宛如身著多明我會[4]服裝的修士,棲息在最高的石頭上,唱著它那并不動聽的小曲短調(diào)。離它所棲息的石頭不遠(yuǎn),必定有它的窩巢,大概就在某個石頭堆中,窩巢內(nèi)藏著它的那些天藍(lán)色的小蛋蛋。不一會兒,這位“多明我會修士”不見了蹤影,消失在石頭堆中了。我對這個鹡鸰鳥卻是頗有點懷念,而對于那長耳斑紋蜂,我卻并不因它的消失而感到遺憾。

沙堆卻是另一類昆蟲的幽居之所。泥蜂在那兒清掃門庭,用后腿把細(xì)沙往后蹬踢,形成一個拋物形;朗格多克飛蝗泥蜂用觸角把無翅螽斯咬住,拖入洞中;大唇泥蜂正在把它的儲備食物——葉蟬藏入窖中。讓我心疼不已的是,泥瓦匠終于把那兒的獵手們?nèi)冀o攆走了,不過,一旦有這么一天,我想讓它們回來的話,我只需再堆起一些沙堆來,它們很快也就歸來了。

居無定所的各種沙泥蜂倒是沒有消失。我在春季里可看見某些品種的沙泥蜂,在秋季里又可看見另一些品種的沙泥蜂,飛到荒石園的小徑草地上,跳來飛去,尋找毛蟲。各種蛛蜂也留在了園中,它們正拍打著翅膀,警惕地飛行著,朝著隱蔽的角落,去捕捉蜘蛛。個頭兒大的蛛蜂則窺伺著狼蛛,而狼蛛的洞穴在荒石園中則有的是。這種蜘蛛的洞穴呈豎井狀,井口由禾本植物的莖稈中間夾著蛛絲做成的護欄保護著。往洞穴底部看去,大多數(shù)的狼蛛個頭兒很大,眼睛閃爍發(fā)亮,讓人看了直起雞皮疙瘩。對于蛛蜂來說,捕捉這種獵物可是非同小可的事啊!好吧,讓我們觀觀戰(zhàn)吧。在這盛夏午后的酷熱中,螞蟻大隊爬出了“兵營”,排成一個長蛇陣,到遠(yuǎn)處去捕捉奴隸。讓我們不妨忙里偷閑,隨著這支螞蟻大軍前行,看看它們是如何圍捕獵物的。那兒,在一堆已經(jīng)變成了腐殖質(zhì)的雜草周圍,只見一群長約1.5法寸[5]的土蜂正沒精打采、懶洋洋地飛動著,它們被金龜子、蛀犀金龜子和金匠花金龜子的幼蟲吸引住了,那可是它們豐盛的美餐啊,所以便一頭鉆進那堆雜草中去了。

值得觀察研究的對象簡直是太多太多了,而且,光是這里,也只是提到了一部分而已!這座荒石園,人去樓空,房屋閑置遺棄,地也撂荒了。這座沒有人住的荒石園,成了動物的天堂,沒有人會傷害它們,它們也就占據(jù)了這兒的各個角落。黃鶯在丁香樹叢中筑巢搭窩;翠鳥在柏樹那繁茂的枝葉間落戶安家;麻雀把碎皮頭和稻草麥稈銜到屋瓦下;南方的金絲雀在它們那建在梧桐樹梢的沒有半個黃杏大的小安樂窩里鳴叫;紅角鶚習(xí)慣了這兒的環(huán)境,晚間飛來唱它那單調(diào)歌曲,聲似笛音;被人稱為雅典娜鳥的貓頭鷹也飛臨此地,發(fā)出它那刺耳的咕咕聲響。這座廢棄屋前有一個大池塘。向村子里輸送泉水的渡槽,順帶著也把清清的流水送到這個大池塘中。動物發(fā)情的季節(jié),兩棲動物便從方圓一公里處往池塘邊爬來。燈芯草蟾蜍——有的個頭兒大如盤子——背上披著窄小細(xì)長的黃綬帶,在池塘里幽會、沐浴;日暮黃昏時,“助產(chǎn)士”雄蟾蜍的后腿上掛著一串胡椒粒似的雌蟾蜍的卵——這位寬厚溫情的父親,帶著它珍貴的卵袋從遠(yuǎn)方蹦跳而來,要把這卵袋沒入池塘中,然后再躲到一塊石板下面,發(fā)出鈴鐺般的聲響;成群的雨蛙躲在樹叢間,不想在此時此刻哇哇亂叫,而是以優(yōu)美動人的姿勢在跳水嬉戲。5月里,夜幕降臨之后,這個大池塘就變成了一個大樂池,各種鳴聲交織,震耳欲聾,以致你若是在吃飯,就甭想在飯桌上交談,即使躺在床上,也難以成眠。為了讓園內(nèi)保持安靜,必須采取嚴(yán)厲的措施。不然怎么辦?想睡而又被吵得無法入睡的人,當(dāng)然心就會變硬的。

膜翅目昆蟲簡直無法無天,竟然把我的隱居之所也給侵占了。白邊飛蝗泥蜂在我屋門檻前的瓦礫堆里做窩,為了踏進家門,我不得不特別小心,否則,一不留神,就會把它的窩給踩壞,正在忙活的“礦工們”將會遭滅頂之災(zāi)。我已經(jīng)有整整二十五年沒有看到過這種捕捉蝗蟲的高手了。記得我第一次看見它時,是我走了好幾里地去尋找的;其后,每次去尋訪它時,都是頂著那八月火熱的驕陽前去的,忍受著那艱難的長途跋涉。可是,今天,我卻在自家門前見到了它們,它們竟然成了我的芳鄰了。關(guān)閉的窗戶框為長腹蜂提供了溫度適宜的套房;它那泥筑的蜂巢,建在了規(guī)整石材砌成的內(nèi)墻壁上;這些捕食蜘蛛的好獵手歸來時,穿過窗框上本來就有的一個現(xiàn)成的小洞孔,鉆入房內(nèi)。百葉窗的線腳上,幾只孤身的石蜂建起了它們的蜂房群落;略微開啟著的防風(fēng)窗板內(nèi)側(cè),一只黑胡蜂為自己建造了一個小土圓頂,圓頂上面有一個大口短細(xì)頸脖。胡蜂和馬蜂經(jīng)常光顧我家,它們飛到飯桌上,嘗嘗桌上放著的葡萄是否熟透了。

這兒的昆蟲確實是又多又全,而我所見到的只不過是一小部分,而且非常不全。如果我能與它們交談的話,那么,我就會忘掉孤苦寂寥,變得情趣盎然。這些昆蟲,有些是我的新朋,有的則是我的舊友,它們?nèi)荚谖疫@里,擠在這方小天地之中,忙著捕食,采蜜,筑窩搭巢。另外,若是想要改變一下觀察環(huán)境,這也不難,因多幾百步開外便是一座山,山上滿是野草莓叢、巖薔薇叢、歐石楠樹叢;山上有泥蜂們所偏愛的沙質(zhì)土層,有各種膜翅目昆蟲喜歡開發(fā)利用的泥灰質(zhì)坡面。我正是因為早已認(rèn)準(zhǔn)了這塊風(fēng)水寶地,這筆寶貴財富,才逃避開城市,躲到這鄉(xiāng)間來的,來到塞里尼昂這兒,給蘿卜地鋤草,給萵苣地澆水。

人們花費大量資金,在大西洋沿岸和地中海邊建起許許多多的實驗室,以便解剖對我們來說并無多大意義的海洋中的小動物;人們耗費大量錢財,購置顯微鏡、精密的解剖器械、捕撈設(shè)備、船只,雇用捕撈人員,建造水族館,為的是了解某些環(huán)節(jié)的卵黃是如何分裂的。我直到如今都沒弄明白,這些人搞這些有什么用處?為什么他們偏偏就對陸地上的小昆蟲瞧不上眼、不屑一顧?這些小昆蟲可是與我們息息相關(guān)的,它們向普通生理學(xué)提供著難能可貴的資料。它們中有一些在瘋狂地吞食我們的農(nóng)作物,肆無忌憚地在破壞著公共利益。我們迫切地需要一座昆蟲學(xué)實驗室,一座不是研究三六酒[6]里的死昆蟲,而是研究活蹦亂跳的活昆蟲的實驗室,一座以研究這個小小的昆蟲世界的動物之本能、習(xí)性、生活方式、勞作、爭斗和生息繁衍為目的的昆蟲實驗室,而我們的農(nóng)業(yè)和哲學(xué)又必須對之予以高度的重視。徹底掌握對我的葡萄樹進行吞食、蹂躪的那些昆蟲,可能要比了解一種蔓足綱動物的某一根神經(jīng)末梢結(jié)尾是個什么狀態(tài)更加重要。通過實驗來劃分清楚智力與本能的界限,通過比較動物系列的各種事實,以揭示人的理性是不是一種可以改變的特性等這一切,應(yīng)該比了解一個甲殼動物的觸須有多少要重要得多。為了解決這些大的問題,必須動用大批的工作人員,可是,就目前來說,我只是孤軍一人在奮戰(zhàn)。當(dāng)下,人們的注意力放在了軟體動物和植蟲動物的身上了。人們花費大量的資金購置許許多多的拖網(wǎng)去探索海底世界,可是,對自己腳下的土地卻漠然處之,不甚了解。我在等待著人們改變態(tài)度的同時,開辟了我的荒石園這座昆蟲實驗室,而這座實驗室卻用不著花納稅人的一分錢。


[1] 原文為拉丁文。

[2] 休倫人,十六世紀(jì)時被法國探險家卡蒂埃發(fā)現(xiàn)住在北美圣羅倫斯河沿岸的印第安人中的一支。

[3] 波爾多,法國西南部的一個中心城市。

[4] 多明我會,天主教四大托缽修會之一。

[5] 法寸,法國長度單位,1法寸約為27.07毫米。

[6] 三六酒,舊時一種85度以上的燒酒,取三份燒酒,兌三份水,即成六份普通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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