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我這里的北地

初春

驚蟄過了,春分也過了,后天清明。

又下雪了。

昨晚,從林口回來的路上,驟然地,天氣陰起來,一片片雪,撕扯著撲向車窗玻璃,龐雜,卻無聲無息。雨刷急速地擺動,高速路上似乎沒有光,亂舞的雪片中,車猶豫著前行。

我的心緊了緊,忽然有了暗意。

夜里的雪不知落在哪里,只見它們在空中無序地飛舞,如一群迷了方向的蝴蝶。濕濕的地面沒有雪,反著亮白的燈光,走著走著,就有了寒意。季節有時也欺人呢。尤其北方,我一向以為,這里,春天幾乎不來。初春與冬,藕斷絲連般地牽扯不清,天氣便總在冷冷晴晴中交替,讓人措手不及。

早起,聽到鳥鳴,拉開窗簾,明亮涌進來,窗外一片朗白。那些難以探得究竟的,悉數埋在雪下。雪后,差不多我們就忘了。

牡丹江的水總在變化著,這個時節,它積蓄著隱秘的力量,暗流涌動,不知哪一天就開江了。瘦瘦的寒江突然肥闊起來,安靜的冰面,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炸裂,冰排被擁擠著踟躕難行,流水費力地沖出一條路,便可以恣意奔流。站在岸邊,你能聽見動蕩的聲音,急切,奔放。

一條江,終于把一個冬天的郁積盡情釋放。

路邊的各種樹們,依然挺著細瘦光禿的枝丫,由著自己的脾氣,任性地不肯冒出綠色。似乎有了些白色的陽光,但在春寒里顯得微不足道。想起那天在山里,最早給這個冷世界報以明亮的冰凌花,竟有一只蜜蜂,不知從哪里飛來,投奔它。這樣冷的空氣里,周圍遍地干草枯枝,圍著這一點兒微黃的亮色,它嚶嚶地盤旋在小小的花蕾邊,不肯離去。若不是親眼見,誰會信,這樣的執著與相遇?

小雨又下起來了,迷蒙著,很快就停了。空氣馬上變得潔凈,濕潤,清涼。路邊一塊塊的白,還是雪呢。

對這塊土地,我們以為離她很近,其實,我們看到的永遠只是她的一部分。就像生活,我們自以為是生活者,卻永遠無法洞悉我們置身的生活的隱秘。抵抗,屈從,無奈,生活以安然故我的姿態,輕易將它們消解。

強大的事物從來沉靜安穩,不急不躁。這是我后來才明白的。

早上,又升起一片大霧,白而薄淡,像是人間長長的嘆息,而后不久,便又清明起來。

那些山里的花草

開始認真對待它們,始于這個初春。

離開城市,高速公路向遠處無限延伸,然后,車子穿過安靜的村莊,那片山便近了。

其實,一路上,兩邊就是綿延不斷的山,不是很高,和大片大片的田地挨著,生機乍現前,它們一如既往地沉默。小城的好就在這兒,從不缺少山和水的作陪和滋養,便多了幾分靈氣。

驚蟄早過了,山里的雪仍然沒有完全消融。在北方,春天似乎不露蹤跡,等綠草剛一冒頭,夏天便呼啦啦地到了。而現在,那些還沒完全融化就又凍起來的雪,一堆堆,變得晶瑩,因為山里的潔凈,它們在陽光下閃亮,和裸露的山地、依然蒼黑的樹們相映襯,就像白紙上暈染的水墨丹青,畫面簡潔暢達,意味深遠。

那些蘆葦隨處可見,就在兩旁,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草,輕細,柔美,都干枯著,形態各異。輕白的茸毛,米黃色細長的枝,另有一些褐色蓬松的類似果實,卻不是果實的野草,它們深淺不一,參差錯落,在干凈的天空下,無用地顧自存在,很少吸引人們的眼睛。可是,隨便截取哪一段放在鏡頭里,都是天然的插花藝術,安靜,頹廢,心無旁騖。

再往山上走,這時,如果你很用心,就會發現一些黃色的蓓蕾,再用心些,還會發現已經綻開的金黃色小花,閃著不為人知的光芒。它們矮小,幾乎貼著地面,花瓣單薄,小得如一枚硬幣,很不起眼,容易被匆忙的腳步忽略。它叫冰凌花,頂著冰雪盛開,它還有另一個響亮的名字——“林海雪蓮”。它是牡丹江地區特有的植物,對時節有著不尋常的敏感,冬末初春最早萌生,在闊大的山林里一枝獨放,透露時間的隱秘。

野生的花草,自然清新,姿態是低的,顏色是淡的,它們彼此擁抱,或許還有私語。它們微不足道,美得真實,不似城里細心培植的花木,結實,長得迅速,花瓣肥厚,開得熱烈聒噪,好像非如此不可。

山里的花草們,不張揚地自顧生存,淡淡地持久。偏愛它們,其實是在欣賞一種心境。那些花,雖喜歡,卻是斷不敢摘回家的,明知道它的野性倔強,家里的溫潤于它們卻是陌生,無異于殺死它們。那些枯枝野草卻是可以的,折幾枝,插在玻璃瓶,無序,凌亂,屋子里便多了些山野氣。這是人的通病,不只是欣賞花草,更想在沉悶單一的生活里,弄些異樣的氣息。而不過幾日,這種異樣,便會被強大的俗世生活輕而易舉地消解。

一個人,要經歷很多時日的消磨和自我審視,才能慢慢成長。而一棵樹,一株草,一朵花,它們有天生的自覺,它們知道落地生根,知道在哪里如何花開葉落。

人不如植物,活著一生,思量一生,還未必想得明白。

那邊,山里的水在響,越過兩岸的積雪,破冰而下,聽著聲音都覺得,那水該有多清冽。

臺地達子香

我們這里,它叫達子香,映山紅、金達萊、興安杜鵑都是它。聽這些名字,就帶著北方大地的豪爽暢達,粗放直接,遠沒有迷迭香、薰衣草那樣搖曳生姿、柔情浪漫的氣息。

剛進五月,葉子還沒冒芽,粉紫的花已從枝頭率先沖出,迫不及待地漫山遍野,或在城市邊角,盡情地鋪張綻放,呈現東北大地不為人知的嬌艷。

這里,也有杏花、櫻花,這時節,也都會嫵媚燦爛起來,給多樹少花的北地人幾日驚喜和興奮,單一的生活暫時添了些生趣和談資。城市也移植一些外來花木,像牡丹,過些時日,就會怯生生地開了,但長勢總不那么喜人,如同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氣候環境不相宜,終究是作客他鄉,沒理由開得那么理直氣壯。

即使是本土的達子香,用心體會,它們也開得各有風情。路邊的達子香,像鄰家羞怯的小姑娘怕見人,扭捏著,小家碧玉似的不事聲張。山上的花則隨性,東一處,西一叢,隨心所欲,顧自盛開。即使山崖邊,也會翹出一團團紫粉,遠遠地招人眼目。

可是,要說開得盛大有氣象,非鏡泊湖熔巖臺地的達子香莫屬。

誰可以想象,百萬年前,鏡泊湖火山群爆發噴溢的巖漿,奔瀉百余里山谷,是怎樣的氣魄恢宏。冷卻后的玄武巖臺地,闊大,靜默,向遠處的天邊延伸。那些已然靜止的波紋,似乎仍讓人感覺巖漿曾經的奔涌動蕩。平日,這里少有人來。有誰會單純地為了那些赤裸的、無邊無際的巖石,專程踏上這片浩瀚縱橫的褶皺,雖然,它是鏡泊湖世界地質公園最為奇特的部分。

五月,也只在五月的幾天,人們才想起這里,但也只是來看這里的達子香。

達子香在這幾天,如火如荼,呼啦啦地鋪排在臺地高低起伏的溝壑、坡地,從張開的裂隙中努力地探出頭,如鄉村不怕生的俊俏丫頭。它們開得野性,不管不顧,甚至有些毫無節制的喧囂,像是以此慰藉這片太久的荒蕪。

粉紫,本是柔軟、嬌羞,還有點兒神秘的顏色。臺地達子香的粉紫,卻濃烈得像孩子調皮的呼喊。

氣味呢,它們幾乎是沒有香氣的,但它們的氣味,是北方春天的短暫所營造的,有著奮不顧身的熱烈與堅毅。

同行的多位朋友,不止一次看過臺地達子香,而每次,仍禁不住驚嘆那些蒼涼廣袤中的明艷。但他們卻說,花,似乎一年比一年少了呢。

碰巧遇到一位溜達的村民,他說,附近村子里的人,時不時會來臺地,砍些達子香回家當燒柴。你看,他指給我們,遠處,正移動著一片羊群,藍色的晴空下,羊群像是開在空曠臺地上的白云,映襯著旁邊鮮艷的達子香,好看得像一幅畫。村民說常有人到這兒放羊,達子香也讓羊吃了不少。他還說,當年,這里到處是碗口粗的白楊呢,都砍沒了,現在哪還看得見一棵。

忽然,就為臺地的達子香擔心起來,會不會哪一天,它們就消失了。

陽光從天空灑下來,落在無遮無礙的臺地,沒有投下任何影子。就像有人叫了一聲你的名字,你回頭,卻茫然不見人影,不免空落。

沒有人知道,第一粒達子香種子從哪兒、什么時候飄到這里,但它一定經歷掙扎,在最初少土的巖石縫隙中,倔強地扎根,極盡呼吸,生長,仿佛做了一整夜的夢,就有了后來龐大,繁盛,花的群落。

可自然無論怎樣強大,人,總想做它的王。

主站蜘蛛池模板: 柘城县| 莫力| 庆城县| 神池县| 伊春市| 南通市| 启东市| 碌曲县| 忻城县| 青冈县| 昌黎县| 石台县| 滨海县| 隆安县| 寿光市| 商都县| 彰化县| 左云县| 兴安县| 巫溪县| 永年县| 昌邑市| 临江市| 石棉县| 衡水市| 响水县| 龙州县| 遵义县| 乳源| 得荣县| 安西县| 丰城市| 莱芜市| 汾西县| 福鼎市| 兴隆县| 建始县| 神木县| 永登县| 报价| 衡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