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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寂靜的春天
  • (美)蕾切爾·卡森
  • 4201字
  • 2024-10-16 18:31:14

第二章 無奈的承受

地球生命的發展史,也是生物和環境相互作用的歷史。環境塑造了動植物的形態和習性;地球存在的漫長時間里,生命體改造環境的反作用相對微小。也就是到了20世紀,在短短的一瞬間,人類這個物種才擁有了改變自然的強大能力。

過去二十五年里,人類改變自然的能力不僅增長到一個令人不安的量級,也發生了質的變化。致命的危險物質污染了空氣、土壤、江河和海洋,人類造成的這些最嚴重的環境危害幾乎無法挽回。這些污染會在生物體內及其生存環境里引發惡性連鎖反應,其影響基本不可逆轉。無所不在的環境污染中,化學藥品和輻射同樣有害,改變著自然界和生命的本質,卻鮮為人知。核爆炸會向大氣釋放鍶90,隨雨水和浮塵沉降到地面,滯留在土壤里,然后滲入草木、玉米或麥子,最后沉積在人體骨骼里,直至生命終結。農田、森林、花園中噴灑的化學制品也會長期滯留在土壤里,繼而侵入生命機體,而后通過一系列中毒和死亡連鎖反應在生物間傳遞。有時化學制品會隨著地下水流動神秘遷移,待重新流出地表時,則會在空氣和陽光的作用下生成新物質,致使植物凋亡、家禽患病、井水染毒。人們飲用井水而中毒,卻不明所以,就像阿爾貝特·施韋澤所說的:“人類無法辨認自己創造出來的惡魔。”

地球經過億萬年的時間才形成了今天成千上萬種生命。漫長歲月里,生命不斷發展、演化、形成多樣性,在環境中不斷調整趨于平衡狀態。環境中有益和有害的因素并存,引導滋養著生命也嚴格塑造著生命。有的巖石會釋放危險射線,太陽光給予萬物能量的同時也含有有害的短波射線。只要賦予時間足夠長,不是幾年而是數千年,生命會自我調整、適應從而達到平衡。時間因素在這個過程中最為關鍵,現代社會卻給不了這么久的時間。

急遽的變化和應接不暇的新狀況,并非自然界仔細斟酌的結果,而是浮躁魯莽的人類造成的。今天的輻射危害,包括了人類干預原子制造出來的非自然輻射,遠遠不止亙古有之的巖石基底輻射、宇宙射線轟炸和太陽紫外線。生命體必須適應的化學物質不僅限于江河從巖石上沖刷入海的鈣、硅、銅及其他礦物質,還包括人類實驗室創造發明的眾多人工化合物,它們在自然界里并沒有對應物。

生命體要適應這些人造化合物不止幾十年,而是需要幾代人的時間。但若非奇跡出現,即便適應了也無濟于事,因為我們的實驗室正源源不斷地制造新型化學制品,僅美國每年投入使用的新增化合物就有近五百種。這個數字驚人,含義卻不夠直觀,這意味著人和動物體每年要適應五百種新的化學物質,而且是完全超出生物體驗極限的五百種化合物。

這些化學制品中,許多是人類用來對付自然的。20世紀40年代中期以來,為了滅除昆蟲、野草、嚙齒動物和其他一些現代人俗稱的“害蟲”,人類制造了二百多種基本化學藥品,以幾千種不同品牌進行銷售。

現在幾乎所有的農場、果園、森林和家庭都會使用這些噴霧劑、干粉劑或氣霧劑。人們本想去除少量雜草和某些蟲子,結果卻殺滅了所有的昆蟲,益蟲和害蟲都難逃一死;這些化學藥品使鳥兒停止歡唱,魚兒不再戲水,給樹葉涂上致死的毒膜,在土壤里長期滯留。地球表面披上了這層毒殼,叫人怎么相信生命不會受害?這些化學制品不僅是殺蟲劑,還是“殺生劑”!

噴灑農藥是一個無盡頭的螺旋式上升過程。自DDT投入民用開始,人們所需農藥的毒性不斷升級。這是因為昆蟲會進化成具有抗藥性的超級物種,人類不得不制造殺傷力更強的殺蟲劑,不斷研發下一種更致命的化學藥品,這也證實了達爾文的“適者生存”理論;另一方面,害蟲常常出現“死灰復燃”的現象,農藥噴灑后數目反而增多(產生這一現象的原因下文會解釋)。這樣一來,所有生物都在猛烈的戰火中遭殃,這場農藥大戰沒有贏家。

化學藥品對人類生存環境的嚴重污染,已經成為這個時代的核心危機。正如核戰爭會導致人類滅絕,化學藥品沉積在動植物組織內,甚至滲入生殖細胞破壞或改變遺傳物質,也改寫著物種的未來。

有些人夢想成為“人類未來的設計師”,憧憬著有一天能依照“設計”改變人類種質(遺傳物質),但我們今天的魯莽行事或許已經改變了人類,很多化學藥劑和輻射一樣能引起基因突變。人類竟然因為選擇殺蟲劑這種小事左右了自己的未來,真是莫大的諷刺。

冒如此大風險,所為何來?未來的歷史學家可能難以理解我們判斷利弊的扭曲能力:因為想去掉某些物種,就污染整個環境,給人類本身帶來疾病和死亡的威脅,聰明的人類怎么會這么做?但這確系我們人類所為!何況,這樣做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我們被告知,大量施用殺蟲劑是為了維持農場產量。實際上,真正的難題是“農產品過剩”。我們給農夫發放補貼讓他們休耕,多方努力縮減農作物面積,而生產過剩現象卻依然驚人。僅1962年,美國納稅人就耗費十億多美元用以存貯過剩糧食。1958年,農業部下屬的一個部門正設法減少農作物產量,另一個部門卻宣稱:“我們一致認為,《土地銀行休耕法案》造成的耕地面積減少,將刺激人們使用農藥以提高剩余耕地的最高產量。”這些顯然無助于改善現狀。

這些并非意味著沒有害蟲或沒有防治必要。我想表達的是,昆蟲防治一定要立足現實而不能基于臆想,采取的措施絕對不能危及人類。

我們試圖解決問題,卻一開始就引發一系列災難,這在現代生活中似乎已成定勢。早在人類出現之前,昆蟲就生活在地球上,它們種屬豐富,善于適應環境。隨著人類出現,五十多萬種昆蟲中,只有一小部分和人類發生了利害沖突,主要是爭奪人類食物,傳播人類疾病。

在人口密集,尤其是衛生狀況惡劣的地區(如自然災害、戰爭期間或赤貧地區),昆蟲攜帶病菌是嚴重問題。這種情況下,一定程度的害蟲防治很有必要。但我們也已經清楚地知道,大規模化學防治對衛生條件的改善非常有限,還有可能導致情況進一步惡化。

原始農耕時代,農夫很少遇到蟲害問題。隨著集約化農業的形成,人們大面積種植單一作物,蟲害開始出現。這一種植方式助長了特定昆蟲的爆炸性增長。種植單一農作物并不符合自然規律,是農業工程師構想出來的農作方式。大自然賦予大地紛繁景象,人類卻熱衷于化繁為簡,毀掉了自然界固有的物種制衡方法。限制物種的棲息范圍是自然界一個重要的制約方式。所以很明顯,僅種麥子的農田里,以小麥為食的一種昆蟲繁殖得很快,如果田里混種昆蟲不適應的其他谷物,這種昆蟲的繁殖速度會慢得多。

類似情況時常發生。數十年以前,美國很多繁華市鎮的街道兩旁都栽著高大氣派的榆樹。現在甲蟲傳播的病害正橫掃所有榆樹,人們滿懷希望建設的美麗景觀眼看就要蕩然無存。如果當初將榆樹間種于其他樹種里,這類甲蟲大量繁殖和蔓延的機會則相當有限。

引發現代蟲患的另一個因素必須放在地質變遷和人類歷史大背景下考察,涉及數千種不同生物離開原來生活的地方、入侵新領地。英國生態學家查爾斯·埃爾頓對物種全球范圍內遷徙進行過研究,他的近作《入侵生態學》對此有生動描述。幾百萬年以前的白堊紀時期,肆虐的海洋切斷了陸地之間的陸橋,許多生物被限制在埃爾頓所指的“相互隔離的巨大自然保護區”里。同類生物相互隔絕,各自發展出新的種屬。大約一千五百萬年前,大陸板塊重新連通,這些物種開始往新地方遷移,這一遷徙到今天仍在繼續,人類對此發揮了很大作用。

動物幾乎永遠隨植物遷移,而新興的動植物檢疫尚未產生明顯的遏制效果,因此當下物種傳播的主要媒介仍然是進口植物。僅美國植物引進局就從世界各地引入了大約二十萬種植物。美國近一百八十種主要植物害蟲中,近一半是從國外意外引入,其中大部分像搭便車旅行者一樣,由進口植物攜帶入境。

在新的土地上,侵略性動物或植物遠離了抑制增長的自然天敵,繁衍異常迅速。外來物種毫無意外地成為最難對付的昆蟲。

無論是自然發生還是人為造成的物種入侵,都將持續下去,耗資巨大的檢疫手段和大規模化學防治只能暫時抑制。埃爾頓博士認為,我們面對的是“一場生死攸關的考驗,不僅需要尋求壓制某種動物或植物的新技術手段”,而且要掌握動物種群的基本知識以及它們與周圍環境的關系,才能“促成穩定平衡狀態,防止蟲害大規模爆發,阻止新物種入侵”。

這些基礎知識已經隨處可得,卻被束之高閣。我們的大學培養生態學者,政府機關聘用不少生態學專家,但很少采納他們的建議。我們仿佛別無他法,只能聽任致命化學藥劑像雨水般澆落。事實上好辦法不少,只要有機會,我們的聰明才智會很快找到更多良方。

我們面對低劣有害的東西束手無策,仿佛失去了爭取美好事物的眼界和意志,是我們糊涂了嗎?用生態學家保羅·斯帕特的話來說,這種想法是“美化我們糟糕的生活,環境的崩壞讓人忍無可忍,我們卻只滿足于把頭伸出水面暫做喘息。我們為什么會容忍食物微量含毒?為什么周圍已了無生氣我們還要安家?為什么只要不是敵人我們就要維持交情?為什么馬達聲還沒有把我們逼瘋我們就該忍耐?我們仍然甘愿生活在這個世界里,只是因為它還沒有完全毀滅嗎?”

實際上,瀕臨毀滅的世界正在向我們逼近。用化學手段建立一個無細菌無昆蟲世界的想法,像十字軍運動一樣,激發了許多專家和所謂防治部門的巨大熱情。然而,各方面的證據表明實施噴藥的人員濫用權力。康涅狄格州昆蟲學家尼勒·特諾說:“監管部門的昆蟲學家為了推行自己的命令,集公訴人、法官、陪審員、估稅員、收稅員和警察官的職能于一身。”無論是州或聯邦一級的部門,濫用職權的惡劣行為都沒有得到監管。

我不是主張完全禁用化學殺蟲劑。我想說明的是,公眾完全不了解其潛在毒害,我們隨意將具有生化危害的有毒化學藥劑交給他們。未征得公眾同意,便令大批人口接觸有毒物質,而受害者甚至毫不知情。如果智慧、遠見的國父能預見今天這種問題,《民權法案》肯定會有條款保障公民免受私人或公職人員噴灑的致死毒藥危害。

我還要強調的是:我們幾乎完全沒有調研這些化學藥物對土壤、水、野生動植物和人類自身的影響,便準許其投入使用。人類未經通盤考慮便如此對待滋養萬物的大自然,恐怕很難得到子孫后代的諒解。

我們對這種威脅的性質了解十分有限。這是一個推崇專家的時代,專家們卻只關注自己的領域,看不到或者不愿意看到這個威脅的影響范圍有多大。這又是一個工業至上的時代,很少有人質疑不惜代價賺錢有什么不對。公眾發現殺蟲劑有明顯危害而發起抗議,得到的卻只是息事寧人、真假參半的回應。我們必須馬上終結這種虛假的保證,終結用糖衣掩蓋可怕事實的企圖。防控工作人員只是估算風險,被迫承受風險的卻是廣大民眾。應該由公眾來決定是否繼續現有做法,而做出這個決定必須事先掌握足夠的事實。正如珍·路斯坦德所言:“既然我們必須承受,我們就必須擁有知情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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