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凌服務周到，不僅慷慨送出五張大鈔，還順便買了單，把鄉村小妖怪安排得明明白白。只可惜這種事不能隨便拿來炫耀，所以他吊兒郎當往沙發上一坐，下巴懶懶一揚，命令：“夸我。”

葛浩在這方面經驗豐富，也不問原因，面不改色一抱拳：“我星哥，豪爽仗義，兩肋插刀，絕世校草，是個猛人！”

他聲音不算小，拐角處的林競停下腳步，在“立刻去把錢還給這群看起來腦子不太正常的社會人，但極有可能會令對方惱羞成怒”和“先走再說”之間，果斷選擇了后者。正好海底撈對面就有一家咖啡館，他挑了個沒人的角落，遠程求助場外觀眾。

被微信連線的神奇海螺名叫劉栩，比林競大一級，也在山海高中上學。

可達：你好，請問現在有空嗎？

栩：小競？

可達：嗯，我爸和劉叔叔是好朋友。

劉栩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一接通就道歉，說前兩天加微信時正要考試，所以忘了備注。

“沒關系。”林競趕忙客氣，“我沒打擾你吧？”

“這個周末不用上課，所以我回家了。”劉栩插上耳機，笑著說，“本來打算今晚吃飯時，再給你介紹學校的，結果林叔叔說你有別的安排，怎么樣，還習慣嗎？”

火鍋相當習慣，被不良團伙強行納為成員則相當不習慣。想到褲兜里五百零二塊的收買巨款，林競就很長太息以掩涕，他攪了攪杯子里的果茶：“我想問一下關于季星凌的事，他在山海好像很有名？”

“不止在山海有名，他在整座錦城都挺有名。”劉栩回答，“我們學校的兩棟實驗樓，全部是仁瑞集團捐的。”

而仁瑞集團的老總，就是赫赫有名的商界精英，季明朗先生。

“怎么突然提起他？”

林競淡定找理由：“沒，我就想問問，看要不要向大哥拜山頭。”

劉栩被逗樂了：“季星凌平時挺低調的，也就成績不算好吧，其它倒沒什么，你不用太緊張。”

林競又問了些上課的事，劉栩很有耐心，把自己在山海兩年的經驗傾囊相授，從考試模式到食堂分布，以確保初來乍到的學弟能在第一時間適應新環境。林競大致記了幾樣關鍵的，剛準備道謝掛電話，耳朵卻又敏感捕捉到了另一個關鍵字：“所有考試都是按成績排考場？”

“是啊。”劉栩說，“像你的分數，肯定每次都是A考場。”

至于季星凌，不用想，只能在Y和Z之間反復橫跳。

兩人之間隔了字母的長河，協助作弊是不大可能了，林競思考了一下，覺得“黑幫團伙招兵買馬，以備打架不時之需”的可能性也不大，畢竟自己并沒有高大威猛到能令不良頭目一見傾心，要是被丟進斗毆現場，估計會當場飛奔逃離，事后還要向無良老大報銷干洗費用——這么一個毫無戰斗BUFF加成的潔癖，實在不值得斥資五百來拉攏。

那對方究竟想干嘛？林競踢了踢小石子，踩著馬路上的月光慢慢往回走。

他目前住在江岸書苑，距離學校二十分鐘車程，每天都有校車準時接送。父母因為工作的關系，暫時過不來，所以請了一位住家阿姨照顧他，對方號稱家政公司金牌員工，已經在這一片區做了十幾年。林競進門的時候，她正在尖聲尖氣接電話：“對，我已經簽過合同了，毀約？我不毀約，做人要有誠信的。”

聽到門響，姜阿姨掛斷電話，笑著招呼：“小競回來了。”

“嗯。”林競換好鞋，“又有人要高薪挖您過去？”

“我可不去。”姜阿姨洗干凈手，一邊切水果一邊抱怨，“上來就說什么仁瑞的老總很有錢，哦喲了不得，我見過的有錢人還少啦？”

“仁瑞？”林競停下動作，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那張優越臭屁臉。怎么說呢，轉學第一天，先有拉攏失敗之仇，又有搶奪阿姨之恨，實在稱不上美妙生活新開端。

而在浣溪別墅區，季太太正坐在雪白蓬松的沙發上，和弟弟反復確認著在這座城市的家政人員里，還有沒有可能找到第二只姑獲鳥。

“登記在冊的只有一位姜芬芳女士。”胡烈回答，“她很喜歡現在的雇主，所以并不打算毀約，我已經試過了。”

姑獲鳥總是更傾向于照顧乖巧可愛的小孩，這是不可違拗的天性，和天價薪水沒關系。季太太雖然倍感惋惜，但鑒于自己的兒子確實和乖巧可愛扯不上一毛錢關系，她也只好做出讓步：“好吧，那我們再找找別人。”

季星凌躺在臥室床上，塞著耳機看微信。葛浩啰里啰嗦發來一大段語音，對老大即將搬出去獨居這件事表示出了強烈羨慕——他目前正五代同堂地住在城北老宅里，身為最小一輩，家里每個人見面都有資格語重心長來一句“考了第幾名”，頭都要禿。

季少爺面無表情，回了一個冷漠的“哦”字。

他的確要搬出去住，但不是一個人，而是拖父帶母，全家人一起挪到江岸書苑。那片地盤目前由白澤鎮守，四海八荒頂級學霸，按照季太太的邏輯，對方怎么著都應該散發一下溫暖光芒，對轄區內的莘莘學子進行無差別普照，至少讓大家考試分數不要太難看。季星凌原本想提出抗議，不過考慮到這件事歸根結底是因為自己成績太爛，所以最后還是老老實實收拾好行李，準備紆尊降貴住一下群租小區。

分針走了一圈又一圈，在數字12上和時針重疊。

林競報到時從王宏余手里領了不少習題集，晚上做完三套，差不多也就摸清了山海的考試模式。和原本的高中比起來，這邊的課程進度要快個百分之二十，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半個月內完全能追平。

姜阿姨端來湯品，催促他早點休息。新曬過的被子還殘留著柔軟的陽光氣息，按理來說應該和美夢相匹配，但可能是因為臨睡前又想了一下褲兜里的五百塊，導致林競一整晚都在幫季星凌打群架，揮舞著菜刀和螺紋鋼，是相當隆重的大場面。紋身大哥的鐵拳和枕邊的鬧鐘一起刺破清晨，林競叼著牙刷蔫蔫站在洗手間，過了足足五分鐘才清醒。

不過幸好，青春正盛的少年，最不缺就是熬夜的資本，連咖啡都不用，啃個蘋果就能恢復活力。開學第一天，要帶的資料不算少，再加上厚厚一本《帶你走進時髦都市》，林競索性直接拖了個登機箱。班主任王宏余帶著他進教室時，剛好趕上數學課代表李陌遠在發上學期期末考的試卷。

“先停一下。”王宏余清清嗓子，笑容滿面站在講臺上，“從今天開始，我們班又多了一位新同學，大家歡迎。”

掌聲響得相當熱情配合，天降帥哥，女生總是要比男生更雀躍一點。林競簡單做完自我介紹，就算正式成為了高二一班一員。教室里空著幾個座位，并沒有季星凌的身影，兩種可能性，一是仁瑞集團昨晚突然爆發大規模內斗，唯一的繼承人不得不臨時輟學，毅然擔負起拯救家族的重任，從此致力商戰，和高中生活徹底SayGoodbye，再也顧不上招募小弟，二是，大少爺遲到了。

季星凌肩膀上搭著書包，踩著鈴聲準時出現在了教室門口，在喊“報告”之前，先看到了講臺上的鄉村小妖怪，于是微微一愣。

林競和他四目相接，表情相當無辜友好。

“……”

王宏余把林競安排在了李陌遠右手邊，山海都是單列座位，沒有同桌沒有打擾，相當適合心無旁騖地瘋狂學習。季星凌把輕飄飄的癟書包丟進桌斗，右腿一蹬，側身往斜后方一瞄，就看到林競正一摞一摞地往外掏書，只差在書桌上圍出一圈碉堡。

最后一本是《帶你走進時髦都市》，由于書名實在太土鱉了，所以林競還特意用舊報紙給它弄了個套，充滿了濃濃的嫌棄之情，當然，硬要說成珍惜呵護也不是不行。

季大少爺很滿意，嘴角扯出弧度，沖他挑了挑眉。

林競：“……”

于一舟看出端倪，伸手點了點前排季星凌的肩膀：“喂，這新來的，就是昨天說什么綁架的那個？”

“是。”季星凌懶得多解釋，隨手摸出語文書，于一舟友情提醒：“哥，下節是數學，老李要講期末卷。”

老李名叫李建生，大多數時間都走不茍言笑的名師路線，偶爾會心血來潮講幾個網絡冷笑話，用同學們的話說，有一種中年男性想要努力跟上潮流的迷惑可愛。他放下手里的保溫杯，視線在教室里一掃，見于一舟和季星凌還在嘀嘀咕咕，于是發號施令：“新同學沒有卷子，季星凌，你挪過去和他看一張。”

面對這種鬼才安排，當事人雙雙陷入沉默。罪魁禍首往后一縮，果斷閉嘴。

五秒鐘后，季星凌把自己的試卷往于一舟桌上一扔，隨手扯過他的卷子，拎著椅子坐到了林競旁邊。

于一舟：“……”

我操，還有這種操作？！

試卷上紅叉連綿，八十六分，不及格。想到這居然還是季星凌挑選后的結果，林競實在好奇，于是“漫不經心”朝右一瞥，于一舟如同和他有心靈感應，面不改色拎起卷子一抖，碩大一個“27”。

林競生平第一次欣賞到如此震撼人心的分數，頓時肅然起敬，怎么做到的這是。

季星凌咬牙：“我那天發燒了！”

林競觀察了一下臨時同桌，手長腳長人高馬大，不需要健康證就能混進食堂打工，發燒的可能性基本等同于外星人在考試當天手持加特林突襲山海高中，于是他調整了一下表情，配合安慰：“那你要多注意休息。”

季星凌“嗤”了一聲，單手撐著腦袋不再說話。講臺上的老李已經開始講選擇題，林競抽出一根自動鉛筆，順手幫于一舟做訂錯筆記。他寫字的速度很快，等季星凌把飛出天外的神思拉回來時，紙上已經工工整整寫了不少步驟公式，很明顯，他并沒有聽老師講課，一直在自顧自地解題。

學習還挺好。季大少爺腦補出了鄉村小妖怪人窮志不短，鑿壁偷光的勵志故事。

“第十三題大家多看兩遍，考試重點。”李建生喝了口水，背著手走下講臺。教室里一片筆尖沙沙聲，季星凌在桌下踢了一腳，示意對方把卷子翻到十三題，省得又被老李嘮叨。

可惜林競會錯意，以為他是不滿位置太擠，于是主動往旁邊一挪，騰出更多空間供季少爺舒展他無處安放的大長腿。

眼見老李已經走了過來，季星凌只好自己伸手去翻，卻還是晚了一步。李建生掃了一眼兩人桌上的卷子，問道：“寧城三中的課程進度，也已經到三角函數了？”

“差不多。”林競站起來回答。

“坐吧。”李建生點點頭，又輕飄飄撂下一句，“以后上課還是要好好聽講，下不為例。”

季星凌：“……”

這就沒了？

由于老李整體語調太過愛與和平，以致林競壓根就沒把這當成批評，坐下后見季星凌正一臉臥槽地看著自己，還挺納悶。恰好這時下課鈴也響了起來，李建生在離開教室時，特意點名林競，讓他和李陌遠來自己的辦公室一趟。

林競小聲問季星凌：“誰是李陌遠？”

“我就是。”左邊的男生笑著站起來，“走吧，李老師的辦公室在東區，我們得走快一點。”

清晨陽光是暖融融的金色，兩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在身后留下一片鬧哄哄的討論，討論這算不算本班兩位數學大佬的歷史性會晤，具有劃時代意義，將來高二一班出畢業集時，很值得翻來覆去寫滿整整一頁。

季星凌對這種話題毫無興趣，他坐回位置，隨手把卷子丟到后桌：“謝了。”

于一舟看著上面詳細的解題步驟，嘖嘖：“寧城三中，果然不是蓋的。”

季星凌琢磨出了一點不對：“很有名嗎？”

“你說三中？也還算不錯吧，全省能排到前十。”于一舟擰開水瓶，“問這個干嘛？”

季星凌頓了頓：“我以為三中修在深山老林里。”

于一舟：“……”

是誰讓你產生了這種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