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利姆宅和它的主人們一樣,與外界刻意保持著若即若離的生疏感。
站在阿基爾鎮的其它任何一處位置,最多只能看見零星光點,從這棟老宅的窗戶里透出。
即使有好事者想要一探究竟,也會在走到一半時放棄。
它精心落座于鎮子上最偏僻的區域,想要來到這里,必須穿過一段曲折坎坷的鵝卵石路,傳言中有狼人和食尸鬼徘徊的樹林,最后爬一段只有幾十米高但相當陡峭的坡路。
坡路的盡頭,就是普拉利姆宅,這座位于土丘頂部的豪宅,曾是阿基爾鎮最壯闊華貴的建筑,因其主人的搬遷荒廢下來,近日又重顯繁華熱鬧。
籬笆和大宅間隔著上百米的草坪,但通過望遠鏡伊姆能透過窗戶,將屋舍里的狂歡起舞的人影納入眼底。
“你管這叫沒人?”
伊姆指著飄出笑聲的屋子,聲音里帶上惱火,將望遠鏡遞給不知所措的斑貓人。“自己看看。”
克洛伊舉起單筒望遠鏡,睜一眼閉一眼,看得十分努力。
“老天,怎么還是一團黑啊!”
克洛伊聲音帶著顫。
這宅子的怪異處,難道只有她才能看到?
伊姆黑著臉,把望遠鏡從斑貓人閉上的右眼挪到睜開的左眼。
斑貓人頓時閉上了嘴,片刻后放下望遠鏡,可憐巴巴地轉向伊姆,妄圖用水靈靈的眼睛證明自己沒說謊。
“耐薩里奧先生,我真沒說謊。我來的時候,整個宅子黑燈瞎火,沒有任何聲音……”
“我信。”伊姆扶起望遠鏡,繼續觀察宅子,語調快速而冷靜,“主人家的獨女走失,這幫人居然還在暢飲狂歡,肯定有問題。”
克洛伊松了口氣,馬上又懸起心:“有問題的會不會是瑪萊雅?萬一那不是真正的瑪萊雅,莎拉不就有危險了么?”
伊姆點頭:“所以你最好回去看一眼。路上小心。”
斑貓人立馬轉過身,看著漫長曲折的回程路,長長嘆了口氣后,一路快跑離開。
克洛伊雖然性子跳脫,但身為能從龍巢里盜寶的冒險者,用不著伊姆保姆式的擔心。
伊姆也收起望遠鏡,摩挲防護戒指,一股魔法能量涌遍全身。
防護學派1環法術,防護善惡。
在接下來的10分鐘內,伊姆將對包括魔鬼在內的邪魔擁有抗性,并不會被它們魅惑、恐懼或附身。
防護戒指一天能夠施展3次【防護善惡】,伊姆有充足的冗余事先施展,而不必擔心實戰時面對的是邪魔之外的邪惡生物。
接下來是云巨人魔法手札。
如何攜帶厚重的法書,讓伊姆動了一番腦筋。
他利用強化異能,在法術書外包了一層鋼進行加固,并穿上一條鐵鏈,方便掛在胸前——伊姆試驗過,一般的匕首還真捅不動魔法手札。
翻開法書,伊姆找到相應的魔法咒語,指尖快速劃過。
變化學派3環法術,飛行術。
魔法符文從書頁中飄出,順著指尖流淌到身軀,伊姆的身軀漸漸懸浮升空,悄無聲息地飄向普拉利姆宅。
三層高的大宅從上空俯瞰,呈現凹形,伊姆選擇從右側后方三樓的窗戶進入。
老宅的外墻覆滿爬山虎與褐色的水蝕,窗楣因在反復的暴曬和潮濕中變形,費了一番功夫才打開。
宴會并不涉及三樓,三樓一片安謐和沉靜,幾乎聽不見嘈雜聲。
筆直的走廊兩側是一扇扇緊閉的房間,伊姆一一暴力破解檢查。
屋里的擺設都極為陳舊,畢竟這里廢棄了許多年。
只有一間較大的屋子較為干凈整潔,角落里沒有蛛網和肉眼可見的蟑螂與老鼠。
大床用潔白的紗幔籠罩,里面的被褥雜亂不堪,伊姆探手摸了摸,觸感冰涼,其主人離開許久。
又在衣柜里搜查一番后,伊姆確認了臥室的主人。
“瑪萊雅的臥室么……她是怎么離開的?”
從三樓離開有三條路,兩條路都必然要經過正在舉辦晚宴的二樓和一樓,還有一條路就是像他一樣走窗戶。
可那個小家伙。
伊姆腦海中浮現出瑪萊雅纖瘦的身形,她可不是莎拉那種喝肉湯長大的女孩,就算是走樓梯多跨了級臺階,也可能嚴重傷到骨頭。
屋里還有張書桌。
書桌旁架子上的書大多還是數年前的模樣,外面布滿灰塵,但里面嶄新如初。
書桌上基本凌亂撩起的書籍倒是新鮮,不過居然是恐怖小說,重口味的殺戮故事,以及外星異怪的獵奇畫本。
“小姑娘品味奇特啊。”
伊姆嘖嘖稱奇著,將幾本書挪到一旁,翻開被壓在下面、勉強能被稱為日記本的東西。
日記本里還夾著一條貓眼石項鏈,石頭的質感很溫潤。
伊姆撇開貓眼石項鏈,翻開日記本。
日記從來到阿基爾鎮后開始記載,應該只是小女孩記載抱怨的載體。
若不是鎮子上沒有朋友,還有諾環聯盟隨處可見的劇院、沙龍,她絕不會無聊到寫日記。
薄薄三頁紙上的內容不多,語言簡潔明了。
“媽媽說我恐怖小說看多了,莎格奶奶是我幻想出來的人物。可我真看到她了呀,還和她說話了。”
“今天我又看見莎格奶奶了。媽媽害怕了,于是帶我去街上逛逛,我沒告訴她,街上也有莎格奶奶。”
“難不成我瘋了?……天吶,看來我也能寫恐怖小說了。”
最后一張紙上,有一幅筆觸潦草但傳神的肖像畫,描繪出臉上滿是褶皺的枯瘦老婦人。
伊姆離開房間。他沒有帶走三張紙,以他的記憶力,足以將其上的內容、筆跡乃至于字體在紙張的位置記住并臨摹出來。
走出兩步,伊姆嘆了口氣,返身拿上老婦人的肖像畫。
這個,他真沒能力臨摹。
三樓的其他房間,伊姆也依次搜查過去。
其中一間是普拉利姆夫婦的臥室,里面沒有值得注意的。
畢竟他們七年前就搬走了,現在只是臨時短居,屋里的擺設相當簡樸,沒什么需要檢查。
檢查完三樓,伊姆打算下樓去找羅莎,問問她有沒有察覺到哪里不對勁。
然而只是剛來到樓梯口,老舊的樓梯便開始吱呀作響,一道削瘦的身影腳步輕快地步上樓梯。
伊姆快速收回腳,在人影來到樓梯轉角前,藏到拐角處并打開云巨人魔法手札。
變化學派3環法術,氣化形體。
他的指尖快速劃過對應的咒語,身軀及所有的衣物、裝備,全部轉化成一團朦朧云霧,漂浮升起,聚集在黑暗的頂壁上。
吱呀~吱呀~
一名女仆端著蠟燭來到三樓,昏暗的燭光在臉上的一道道褶皺里起起落落。
她右手端著燭臺,左手拿著一柄匕首藏在身后,輕輕步向瑪萊雅的房間。
“我親愛的瑪萊雅小姐,您休息得還好嗎?”
老女仆語調溫柔,但聲音沙啞尖銳,說話時尖銳的牙齒磕碰出滲人的摩擦聲。
一團朦朧云霧悄悄跟在老女仆身后,來到瑪萊雅臥室的門口。
門開著一條縫——門鎖已經被伊姆砸壞了,想關也關不上。
老女仆看見損壞的門把手,果然腳步一頓。
她腦袋上的云霧也嘆了口氣。
“我堂堂善龍,難道也要去學開鎖?不對,都砸鎖了,還在意這個干嘛。”
伊姆心想著,悄悄往后飄去。
老女仆也在此時轉身,布滿褶皺的枯瘦臉龐,赫然就是瑪萊雅所描繪的“莎格奶奶”。
“哦,居然有賊敢來打擾我的小瑪萊雅。”
莎格奶奶的五官因為憤怒而位移,她的四肢也宛若不聽使喚地夸張扭動,喉嚨發出吐泡泡般的咕嚕聲。
丑陋婦人身邊的魔法氣息陡然濃郁,三枚魔法飛彈迅速凝結,襲向頭頂的霧團。
伊姆主動解除氣化形體,變回原形從空中跌落,魔法飛彈擦著頭皮劃過,在房頂上砸出一道缺口。
莎格奶奶看著忽然現身的男子,瞳孔猛然放大。
修長的男子披著一件厚重的風衣,全身上下都被濃郁的魔法氣息籠罩。
他右手捧著一本厚重到足以稱之為鈍器的法書;
左手戴著一只鴉青色的皮革手套,掌心處冷銀色的邪異魔瞳半瞇半睜;
腰間系著一柄強大的附魔長劍,即使劍在鞘中,其所散發的寒意也刺痛人眼;
腰帶和靴子同樣擁有魔法氣息。
如此豪華的裝備,讓莎格奶奶微微失神,旋即意識到這可不是什么小賊,而是能要了她老命的——獵人。
老婦人發出聲尖銳的叫聲,情緒激動間,身上的變形術短暫失笑,露出真容:
一頭紫膚尖爪的夜鬼婆。
鬼婆是邪惡和殘忍的代表,它們往往會通過法術戲耍折磨人類,并欣賞他們絕望的模樣。
“再不聽話,鬼婆就要來抓你啦!”
這是孩子們搗蛋時,母親常用的震懾手段。
不過現在,這名夜鬼婆被伊姆嚇得不斷后退,并從腰間解下一只散發著腐臭的黑袋子。
夜鬼婆瘦長的手指抽開系住黑袋子的繩結,緊接著握住一枚閃耀著光澤的黑色寶石,開始念動咒語。
一頭幽靈從打開的黑袋子冒出,厲嘯著撲向伊姆。
寒氣森森的長劍直接將幽靈一分為二,去勢不減地刺向夜鬼婆,在其身上劃出一道極深的傷口,穿著頭骨的腰間被劃斷,跌落在地。
夜鬼婆的咒語聲倏地一顫,忍著傷痛念完咒語,身形忽然消失在伊姆眼前。
“又是以太化。”伊姆嘟嚷著收起霜獠,拾起腰帶,解下上面的黑袋子。
夜鬼婆能夠制作兩樣非常罕見的魔法物品。
一件就是這個黑袋子,由類人生物的皮肉縫制而成,名為靈魂袋。
夜鬼婆擁有侵入夢境的能力。當一個邪惡之人因此而死時,夜鬼婆就能把他的靈魂裝進靈魂袋中,繼而改造為幽靈手下,或者作其他用處。
另一件則是夜鬼婆剛才觸摸的黑色寶石,其名為爐石。
觸碰爐石可以瞬間治愈疾病,還可以讓夜鬼婆在物質位面和以太位面轉移——后者僅限于夜鬼婆,其他生物無法使用。
那老舊的木樓梯又開始吱呀吱呀響起,還伴隨著盔甲的撞擊聲。
方才的動靜不小,普拉利姆先生雇傭的傭兵保鏢們不可能聽不到。
伊姆快速收起靈魂袋,使用變形戒指變化成蝙蝠。
三名傭兵匆匆跑入樓道中,其中一人還是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帕爾默。
蝙蝠大搖大擺地從傭兵們頭頂飛過,他們都未在意。
瑪萊雅小姐臥室打開的房門,吸引了他們全部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