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嘀嘀~

村口，悠揚而激昂，帶著喜慶的嗩吶聲漸響。

緊接著，霹靂作響的炮竹同奏，揚起濃厚的灰塵。

穿戴整潔的兵丁自道路兩側一字齊整走出村口，而在道路最中間，則是一位頭戴金花烏紗帽，身穿大紅蟒袍的年輕男子。

他足跨金鞍朱鬃馬，面色有些紅潤，更有幾分志得意滿。

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不外如是。

趙家村的大部分人都來了，來給這位年輕男子送行。

“景之這孩子打小就聰明，我當時就說他能中狀元，嘿，真成了！往后咱趙家村可以改名狀元村咯。”

一位膚色黝黑的漢子望著馬背上的年輕人，眼神里帶著羨慕。

亦有幾分自豪。

今科狀元出自他們趙家村，也算與有榮焉，在外可與人吹噓一番。

“是啊，中了狀元，做了官老爺，就可以一直在城里生活，可以吃飽飯了。”

一位瘦得脫相的婦女抱著個女嬰，舔了舔干癟的嘴唇。

狀元郎歸鄉，在村里大擺酒席，她吃了次飽飯，也嘗了幾大口許久沒有品味過的肉湯。

“要是多留幾日就好了。”

她望向趙景之身后跟著的一頂棗紅色轎子，有些出神。

轎子里面的人本與她過著同樣的生活，但隨著他們家的獨子中狀元，以后將衣食無憂。

此刻。

棗紅色轎子一側，一只發黃的小手掀開簾子一角，露出個小腦袋。

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孩。

她望著來送行的長輩以及幾位玩伴，略有些感傷。

此次一別，她與這些人將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小花，快來嘗嘗你哥從京城帶回來的糕點。”

小花正感傷著，聽到母親說話，眼中的惆悵頓時變得生動起來，她當即將簾子放下。

片刻。

小女孩又將簾子掀開，她望著右前方逐漸清晰的身影，小臉露出驚喜，忍不住呼喊：

“趙懿（yi，第四聲）哥哥！”

道路邊，拄著細長龍頭拐杖，正低著頭趕路的少年猛地抬頭，他先是看了眼目不斜視的狀元，這才望向呼喚自己的女孩。

趙懿蒼白的臉擠出一絲笑容，此時鑼鼓喧天，炮竹長鳴，他無法做到與對方交談，只是舉起左手，微微搖擺。

“趙懿哥哥，小花去的是大離皇城。”小花望著逐漸接近，又逐漸遠去的少年，忍不住再大聲呼喊。

藏不住，十四歲的少女心事.....

少年的笑臉略有一絲僵硬。

隨后，趙懿轉身，繼續往村口的方向接近。

此時，村民們正給今日的主角送行，關注點全在趙景之身上，少有人注意到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年靠近。

而且就算注意到了，也當是外鄉客。

“趙懿？老神仙的孫兒？”

抱著女嬰的祥嫂卻是一眼就認出了趙懿，她望著皮膚偏白的趙懿，不禁問道：

“當道士能吃飽飯？才兩年不見，你居然變得白白胖胖的。”

趙懿微楞。

周圍，離祥嫂很近的幾位村民聽到了祥嫂的話，都不約而同的打量起趙懿。

隨后，他們都辨認出來，這就是他們趙家村老神仙的孫兒，趙懿。

很快，老神仙家的獨孫修道歸來，引起不小的轟動。

“懿小子，你居然回來了，可是想你奶奶了？”一位與趙懿家還算熟絡的婦人捏了捏趙懿緊實的胳膊，驚訝道：

“真別說，小懿當道士兩年，身子壯實了一圈呢，看來過得很好，老神仙平日里的擔心都是多余的。”

“何止啊，他離家時瘦得跟猴似的，黑不溜秋的，矮瘦矮瘦。

才兩年，比我等還要壯實，比我等還要高大，這細膩的發膚，都趕得上涼城里的公子哥了，看來道觀的伙食很好啊。”

一位三十余歲的漢子湊到趙懿近前，上下打量對方，有些稱奇。

趙懿無言，他離鄉前也沒黑到不溜秋的程度吧，那是古銅色。

而且。

他哪里算壯實啊，怎么就白白胖胖呢。

在與他一同修道的那幫同齡人中，自己都算偏瘦的。

只是。

趙懿望著圍過來的的村民，相對這群又瘦又黑的小土豆，自己確實顯得足夠壯碩高大。

就比如眼前這個三十多歲的黑漢子趙田，在趙懿修道前，被他視為村中最強壯最高大的男人。

其實對方身高僅有一米六出頭，不到一米七。

且趙田比以前瘦了不少，在如今的趙懿身側，只能算小鳥依人。

“好久不見啊。”

趙懿笑著向不斷圍過來的村民招呼。

他的視線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發現沒有想見到的人，奶奶好像也沒來給村尾的趙景之一家送行。

......

與村民們略微寒暄一番后，趙懿便進了村，他沿著熟悉的路，拄著拐杖大步前行。

不多時，便抵達家門前。

由矮小木欄和一道木門環繞的幾間青瓦土坯房。

趙懿直接敲響木門，沒有絲毫猶豫。

家中僅有奶奶一人，倒不怕出什么變故。

咚咚咚！

趙懿敲完之后，發現木門反鎖，便直接翻越木欄而入。

他還未進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拄著拐杖打開主屋房門，嘴里還說著：

“誰啊？”

趙懿聽著奶奶的聲音稍顯洪亮，顯然精氣神還在，他不禁露出笑容。

此時。

老太太已經將視線掃到了眼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上，她枯萎的雙眼略有疑惑。

而當她將目光放在趙懿的面容時，那雙枯萎的眼睛似瞬間復蘇了。

哐當！

老太太的拐杖從她手中脫離，她佝僂而瘦小的身子變得微顫。

“奶奶！”趙懿開口，當即跪下磕頭，道：

“孫兒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奶奶抓著趙懿結實的臂膀，對這個‘改頭換面’的獨孫仔細打量，很快，她發現了異常，聲音頓時發顫，有些著急：

“你受傷了，嚴重嗎，奶奶這就給你請個大夫看看。”

趙懿看著瞬間慌亂起來的老太太，心中暖洋洋的。

剛才在村口被當成猴圍觀好一會，卻無人能察覺到，他臉上不正常的蒼白。

也只有至親，能發現這一細節。

“奶奶放心，這傷不嚴重，快好了。”趙懿連忙起身安撫道。

然而老太太怎么可能放心：“你都跟奶奶一樣拄拐了，還不嚴重？”

鏹！

趙懿握著龍頭杖首，從杖身中抽出一把細長而鋒利的長劍。

“奶奶，這是兵器，并非普通的拐杖。”他揚了揚長劍，銀色的劍身照射出冷冽寒光。

“原來如此。”老太太的擔憂瞬間消失大半，但還是放心不下，問了趙懿好些問題。

趙懿對此也知無不言，不過關于受傷的細節，卻是隱去了，怕奶奶擔心。

“這傷是當初您托付的師尊造成的。”趙懿心中微嘆。

......

祖孫倆聊了許久，都是奶奶問，趙懿答。

當然，老人家大體是想得知趙懿拜師學藝時過得好不好。

約莫小半個時辰后，趙懿從主屋出來，來到左側一間屋子，，屬于他自己的青瓦毛坯房。

吱呀！

趙懿用鑰匙打開房門，沒有想象中的灰塵蜘蛛網。

奶奶收拾的很干凈，幾乎一塵不染，似乎就是盼著他回來。

而且屋內的陳列與他離家時一樣，未曾動過。

其實很空曠，屋內沒有擺放多少物件，最有價值的估計就是桌上放著的幾本書冊，以及一塊便宜的硯臺。

趙懿拿起書冊，隨意翻了翻，又放下了。

這些書他都翻爛了，里面的內容滾瓜爛熟。

不過其中有一本黑色封面的空白冊。

冊里也沒寫下內容來，但有書頁被撕掉的痕跡。

頓時，某些不好的記憶在趙懿腦中浮現。

曾經的趙懿在黑冊里寫了又撕下，撕了又寫。

那所寫的，是三個名字。

越想越氣。

趙懿的眼神逐漸泛冷。

他當即研墨，用毛筆在黑冊上重新寫上三人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