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天色漸晚,劉高心神不寧,背著手來回在廳中踱步。
玉明此時還沒回來,莫非出了什么差錯?
正在此時,老仆神色慌張的進來稟報:“老爺,馬都頭求見。”
“馬賢?”劉高挑眉,冷聲道:“他來做什么?不見!”
老仆苦笑道:“不見怕是不行,人已經闖進來了。”
“闖進來?我倒要看看,他吃了幾個狗膽!”劉高破口大罵,剛出了客廳,便愣在原地。
“末將奉我家將軍之命,給知寨送兩樣東西。”馬賢讓開身子,身后兩個寨兵把白玉明像死狗一樣,往地上一摔。
劉高大驚,心道苦也,莫非是事情敗露,人贓俱獲?
隨即心中又升起一絲竊喜,如果真的人贓俱獲,只怕玉明難以脫身。
如今看來,大概是事發了,但沒當場抓獲,花榮讓馬賢來府上鬧,正是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的表現。
想到這,劉高心神漸漸穩住了,指著馬賢厲聲道:“我倒要看看,你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敢在本寨面前撒野!”
馬賢譏笑著,掏出一張紙,塞到劉高懷里,拍了拍,意味深長的說道:“知寨一看便知。”
劉高只掃了一眼,便四肢抖成篩糠,等哆哆嗦嗦的看完,指著白玉明破口大罵道:“一派胡言,你這狼心狗肺的殺才污蔑朝廷命官,來人,給我拿下。”
馬賢拱了拱手,譏諷道:“知寨處理家事,末將便告退了。”
堂而皇之的走到門口,馬賢頓住腳步,沒回頭,繼續道:“我家將軍還有句吩咐,請知寨放心,罪狀只此一份。”
卻說大營中,疑惑不解的不僅馬齊一人。
“白玉明罪該萬死,將軍為何放過他?”
花榮笑而不語,轉頭看向許敬,問道:“虞侯覺得呢?”
“末將以為,英明不過將軍!”許敬拱手,不緊不慢的說道:“正所謂殺人易,誅心難。白玉明既然已經全都招了,殺與不殺又有什么要緊?末將以為,不殺更好。”
嘴角一挑,許敬得意洋洋的說道:“只怕以后劉高那廝要寢食難安了。”
往眼里揚沙子這個說法惟妙惟肖,有趣極了。
“諸位想想,劉高現在如何看待白玉明?是殺還是放?”
馬齊把手一橫,做了個切割的動作,不假思索的說道:“當然要殺!”
卻見許敬輕輕搖頭。
“都頭此言差矣。那可是他親舅子兼心腹愛將,為他沖鋒陷陣赴湯蹈火,若是殺了,不說白氏會不會和他離心離德,他那些手下只怕要兔死狐悲了,以后還有誰肯替他賣命?這白玉明別人能殺,唯獨他劉高殺不得。”
馬齊疑惑了,撓著頭道:“那放了?”
許敬笑道:“放了更不妥,辦砸了事卻不罰,劉高以后還怎么發號施令?”
馬齊下意識追問道:“殺不得又放不得,那要怎么辦?”
“誰知道呢?”許敬聳肩道:“這是劉高該頭疼的問題,不是咱們的。”
馬齊啞口無言,仔細一想,還真是這么回事,不過他還有一個疑問。
“那罪狀又為什么要交回去?如此咱們不是沒把柄了?”
許敬道:“非也,劉高同咱們勢同水火,別說是馬都頭,便是將軍親至對著劉高保證罪狀僅此一份,劉高也不會相信。”
馬齊道:“虞侯怕是忘了,還有那爛舅子呢。”
“在劉高眼里,白玉明的話以前可信,現在嘛......”許敬搖頭道:“現在白玉明可是叛徒,叛徒說的話,可信么?”
馬齊有些急了,嗡聲道:“但那是事實。”
許敬說:“虧心事做多了,便會做賊心虛,疑神疑鬼,是事實又能如何?事關頭頂的烏紗帽,他敢賭么?”
馬齊看了許敬一眼,抱著肩膀氣哼哼的說道:“怪不得說讀書人心都臟,一肚子都是花花腸子。”
話鋒一轉,他繼續道:“要我說,不如留著罪狀,一舉搬倒那廝,省得再受鳥氣。”
這下許敬不說話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花榮此時開口了。
“搬倒劉高容易,可結果不過是上頭的相公們再派一個新的知寨來,不還是在咱們頭頂拉屎撒尿?”
要真是如此,結果只怕更糟,那時才是兄弟們的末日。
沒有任何一個老大喜歡干掉前任的老二,哪怕這位老大上位的機會是這位老二給的。
新知寨上任,只怕一點活路都不會給兄弟們留。
馬齊只覺得心中煩悶,一跺腳,罵道:“這鳥朝廷。”
其實花榮話未說盡。
青州府那些相公們在乎的未必是事實真相。
相公們眼里的大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做官和做生意沒什么兩樣,都講究個和氣生財。
“瞧著吧,劉高請功的札子一會就會送過來,說不定已經在路上了。”
這札子最大的主題肯定是為兄弟們表功,畢竟殺了清風山數十賊寇是實打實的,尤其還射殺了賊首鄭天壽。
這第二點,或許是為白玉明洗白,只要白玉明白了,劉高自然也就白了。
果然,不到盞茶的功夫,劉高的札子到了。
花榮接過來一看,果然被自己料中。
他又把札子傳給眾將。
眾將的反應頗為奇怪,有人欣喜,有人惱怒。
欣喜的自然是這么大的功勞,上頭必有厚賞。
惱怒的則是只要花將軍在札子上具名,以后就不好再提及劉高指使白玉明私通賊寇。
畢竟前后說法不一,有欺君之嫌。
劉高這是打算用功勞堵住大伙的嘴。
何三水怒道:“這廝倒是打的好算盤。”
“無妨!”花榮安撫道:“日子還長,路還遠,何必與他較一時之長短?”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喧嘩聲。
旗頭王衍探身進了營帳,支支吾吾的說道:“將軍,石頭求見!”
花榮看他的臉色,心中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帶進來吧。”
王衍朝門外一招手,兩名士兵如臨大敵,扭著石頭進了營帳。
石頭進了營帳便直接跪倒,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響頭。
“愿為將軍執馬墜蹬。”
花榮看著石頭,好一會才搖頭道:“我不缺執馬墜蹬的。”
石頭改口道:“愿為將軍效死!”
又過了好一會,花榮道:“你起來吧。”
石頭卻依舊跪在地上,猛地抬起頭,倔強的說道:“我有個要求。”
“放肆!”眾將紛紛拍案,更有人罵道:“你是戴罪之身,還有臉提要求?”
石頭不反駁,只是倔強的看著花榮。
花榮嘆了一口氣,搖頭道:“如果你想為林都頭正名,那我做不到。”
劉高給白玉明洗白,是因為白玉明還活著,還殺不得,就只能繼續籠絡。
但他又需要讓手下人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場。
那就只能讓林黑馬再死一次了。
石頭眼里的失望一閃而過,很快再次抬起頭,道:“我想向將軍討一頭小毛驢,要黑色的。”
眾將面面相覷,更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小子,果然還沒長大。
不想花榮卻愣住了,起身走到石頭面前,彎腰拍了拍石頭的肩膀,仿佛承諾一般神情肅穆道:“好,給你一頭小毛驢,黑色的。”
“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石頭又是砰砰磕了兩個響頭。
然后,只聽耳朵里又鉆進一道溫和又帶著鼓勵的聲音:“別讓它餓著!”
石頭再抬頭時,已經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