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如今身體可還有什么不適?”
溫佑初關心的語氣有些急切,他手上反復摩挲著適才凋落的和紅花,時樾見著完整的紅色漸漸在眼前一片一片的流進破碎的風里。
像是焦急,又像是掩飾...
“已是無礙,小初多慮了。”
按照幻境中的信息和江蘭即派人送來可有可無的消息可知,她如今是那溫佑初在玄燭閣中的師姐,溫佑初從小便被送到玄燭閣中修法,“時樾”作為他的師姐,是他少有的依靠...
可是...她的身體應該是完全無恙的,而溫佑初也明明不該問出這個問題。
“那便好,那便好。師姐上次要找的那幅畫,我已經找到了。”
溫佑初的話語將時樾的憂思喚回,她腦海中浮現起在幻境中反復瞧見的畫。那上面的符號令她難以忽視。
翊都時家的印記。
溫佑初喚人將座下跪著的人帶走,伸手想要扶著時樾到椅上去坐,時樾微微皺眉,這個舉動倒是沒過多逾矩,所以她也沒過多排斥,與溫佑初在木幾前對坐。
“那畫在碎夜城,我已經派人去取來了,只是...只是碎夜城近日有些不大太平,不過師姐寬心,過些日子我親自去接就是。”
時樾迅速將溫佑初的言語信息捋清,但還是謹慎地沉默了幾許。
“師姐也對那畫感興趣?”
她有些不解,一些事情站在外面總是要比攬在身上看得清,千年光陰她能在眾多命修中出人頭地,或許正是因為那只是別人的故事。
命格線交織纏綿,沒成想她自己的線有一日也會纏到自己的眼前。
這個時間點上,翊都時家早已在三界匿跡,何況“她”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修士,莫不是“她”知道時家的事?又要那畫作甚?
距離到玄燭閣的節點還有些時日,該不如就去那碎夜城親自看看是如何回事。
“只是幼時見過一次,如今有了下落,自然是想看看的。”
“這些日子也沒什么事,突然想到碎夜城中的一個好友也是許久未見了,倒不如隨你去瞧瞧。”
所謂好友,其實就是恰巧在碎夜城中做任務的一個命修同僚,時樾心想著去她那里探探,沒準要讓事情線清楚些。再者,那江蘭即說得“好幫手”似乎也在碎夜城附近...
溫佑初答應地很快,眼中藏著欣喜,又收斂得很快。
“好。師姐若是想好了何時出發,告訴我一聲,我好準備。”
“也沒什么要準備的,這幾日瞧著也下不成雨,若是妥當,便早些出發吧。”
雖然時樾覺得時間是全然足夠的,可她心中那擔憂總是不減,未知總是讓人難以寬心,若是在前頭做些準備能有所慰解,便是個不虧的交易。
話后已是傍晚,房檐邊淺淺綴著余暉,和紅樹無休地流下血紅的瓣,有的恰巧落到了時樾面前的茶盞中。
“時樾”喜歡喝茶,玄燭閣中收納了溫佑初從三界四處尋來的各種珍茶,這個小習慣倒和她千年前還在翊都當大小姐一樣。
她看著茶盞中浮著的紅瓣,卻只是微微一頷首,就又慢慢飲了下去。
“這茶不錯,只是放的久了些,香氣淡了。”
“師姐喝的慣就好,晚上早些休息,明早我再為師姐點茶。”
現實中的溫佑初好像沒有幻境中那樣陰狠,但憑借時樾這些年的經驗來判斷,這種溫順或許也只是對于“時樾”而言。
……
從那個園子到碎夜城的距離算不上近,路也有些顛簸,只是溫佑初的安排十分妥當,連著幾日趕路也未讓時樾感到疲憊。
處理溫佑初的任務雖然沒有以往那么順利簡便,但好在這孩子對“時樾”真的是體貼了,即便不說溫家確實給了巨額報酬,這任務進行地舒坦也是好事一樁。
“時小姐,時小姐!”
瑢茶的聲音再一次在耳邊響起。
一般而言,命修師在做任務時,瑢茶等人是不會輕易傳信來與其交流,一是其他人的突然出現可能導致事件混亂,二是每次傳信交流時命修師們需要完全進入心境,在現實中暫且失去意識,這便給命修師們帶來些許麻煩。
除非...
當真是有大事。
“您是去碎夜城了是吧,正好那方有個情況需要解決,就是一個很簡單的任務而已。”
“碎夜城近日似乎不大太平,那些溫家的人不知從哪里曉得的,硬是跑到姜水來說咱們不顧及他們少爺的安全。當然嘛,咱們幽冥定然是相信時小姐的實力,只是嘛...”
“時小姐你也知道溫家那群人出了名的事多,要是遭他們那群潑皮知道您是時家的人,這事就沒那么簡單了。”
“君上正在盡力處理這事,這些日子就只有靠小姐自...”
話音似乎沒有落在句末,莫不是江蘭即她們出了什么事?若不是如今接手了這個攤子,高低還是要去幽冥瞧瞧的。
從幽冥送來的信箋趁著溫佑初眾人沒如何注意時,到了時樾手中,上面記著的就是臨時下達的任務詳情。
最后還備注著一行十分醒目的字——常服深藍之裳,目如炬,發微卷,見之必應予。
應該是那“好幫手”的線索吧。
“師姐,師姐!”
溫佑初在她沉神時來回喚了許久,慢慢遞進出焦急,直到時樾全然從心境中蘇醒。
“師姐...”
他手中輕扶著折扇,在時樾面前試圖用那溫和的笑煙去適才流露出的焦灼。
“師姐,此處已是進到碎夜城了。師姐何時去尋好友,可是要小初陪著?師姐晚上若是今晚不去,便在樓中好生休息吧,今晚那接風宴我獨去便是。”
溫佑初的問題一個連著一個,接著時樾倒是一時不知先答哪個。
還以為溫佑初要暗中入城取畫,畢竟那畫如今成了許多有所城府的人的眼中刺...這孩子還當真就著自己的少爺身份,還要去什么接風宴...
罷了,少爺呀,咱得跟著您啊!
身前的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但是早已是比時樾高上快兩個頭。少年的模樣隨著年歲慢慢張開,沒有刻意的裝束,已是好看的緊。
“自然是要陪你去,小初這些日子辛苦了,晚上便好好吃東西,少喝些酒。”
莫不是“時樾”作為師姐對這溫佑初是當兒子來養的,這些飽滿慈愛的話莫名其妙從她嘴里說出來,還真是有些別扭。
碎夜城城主的接風宴設在自家府上,里頭的陳設跟和紅花園的中原裝飾完全不同,特別是進入主閣的那段畫廊,只消隨意信步于上,身側便是一陣金鐵相碰的樂聲。
時樾走在溫佑初身側,縱然幾人步履已是悠悠,兩旁的輕縵還是淺淺然蕩起。
她二人面上掩著雕過花的銀面具,那是溫佑初下午提出的主意,時樾想到低調行事的主旨,便也就同意了。
“游老板,甫是許久沒見了您!”
一個下頰長著卷胡須的洋人,珍重地站在門前,恭敬地用有些蹩腳的中原話招呼。
就知道這小子沒那么簡單。
時樾有些笑地望著身旁的少年,少年有些心虛地輕咳了一聲,將時樾在幻象中瞧見那副有些陰狠的模樣換了出來。
“城主啊,我們這次來可不是來游玩你這碎夜城的。”
那什么甫一邊又打量著時樾,不過頃刻,就摩挲著他那濃密的胡須笑。
“看來游老板這次心情是不錯的,若是...”
“城主就打算讓我們在外面站著?”
溫佑初直接截斷了那城主的話,他的神情愈發的陰沉,又言道:“波城主,底線這種東西還是最好不要隨便去試探。”
波甫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立馬陪笑,更加恭謹地邀著幾人進去。
似乎每個宴會都少不了各種歌舞,至少這千年來的歲月讓她見識過各種不同的舞樂,而同這碎夜舞姬一般的,時樾也是頭回見到。
一群清秀的少年半裸著上身,纏著精貴的絲線繡制的綢緞,少年們的腳踝綴著銅鈴,每一個動作都尤其飄逸與靈動。
額...這碎夜城的禮待方式還當真是獨特呢。
時樾隨意望了四周,神態有些漫不經心,卻對臺上的少年人莫名起了憐憫。
堂側的樂師漸漸將堂中的樂音收回,臺上少年們的步履也循著減弱的樂聲停止。之后,兩個面上圍著絲縵的女子悠悠然攜上一幅已裝裱過的畫來。
那畫不算小,只等侍女輕輕展開后,才得以一看全貌。
桃花嗎?
只是為何如此熟悉。
畫上一樹桃紅,依稀幾瓣嫣然而落,很是唯美...那是什么!
花瓣油然從畫中飄落,落到時樾眼前時,花瓣上幻化出若干人臉。
幻覺?幻覺!
時樾凝神,順道搖搖頭試圖直接驅趕這種幻覺。
她恍神間,又瞥見畫下角的印記——時家的月印。
或者再細致點,那是時樾自己的印記!
“游老板要的畫,波某替您尋來了,游老板不要忘了與甫的約定才好。”
波甫話畢,滿帶笑意地向溫佑初與時樾舉杯邀飲,見此情況時樾順勢就做出一副溫和的模樣。
做做樣子,任誰都會,畢竟說...這城主給的酒似乎有點問題。
不過這些年時樾早就成了百毒不侵的體魄,因此不說那溫佑初有沒有在自己作為“游老板”時留個后手,她依著敢上的勁兒,就做好要殊死的準備。
“城主有心了,只是上回的交易,我說了若是過了時限,是不作數的...你...”
溫佑初的身體恍惚起來,莫不是這孩子就這樣入了波甫的套?
波甫見此情形,眼神瞬間犀利,方才那副懦然頓時化作鋒利的劍。他卷胡須上的嘴角,猶然勾起了笑。
“游老板若是不答應,就莫怪甫不顧情面了。”
溫佑初居然就這樣倒了過去?!
時樾:......
城主府上的士兵立馬將整個主堂圍起來,那些西域獨有的寶劍直勾勾地威脅著時樾眾人,以及適才表演的少年們。
波甫吩咐侍者將畫收了回去,才抬眼發覺時樾還清醒著,便走到她座前,然后傾下身來,試圖挑看她的眼睛。
“小姑娘不要怕,游老板只是累了,要睡一會兒。小姑娘要是累了,就去隔壁休息休息,嗯...”
波甫的語氣很是輕佻,時樾只好不斷地在心中默念著“任務要緊。任務第一。”的箴言。
波城主這時的神情很是得意,連著旁人都能感受到他此時的輕松。
“啊!”
一聲嘶叫劃破了堂中的寂靜,同時一刃血痕直直印在門上的圍幔。
好狠的劍法。
黑衣從堂外闖開時,時樾才發覺屋外夜已是沉沉,那些劍客的身手倒是不凡,身上是中原才有的布段,不像是城主府上的侍從,只是不知是敵是友,是明還是暗...
與之同時行動的...正是方才那些俊俏的少年人。
時樾將身側的匕首轉了個花握在手中,然后橫向一彎,死死卡在波甫的脖頸處。
“他怎么了,說!”
波甫的黃色瞳孔此時塞滿了驚訝,無措的緊。
“城主可是想好了,要么死在那些人手中,要么現在我便輕輕向上。”她持著炳,再將刃挑了下波甫的側臉。
“所以,城主對他做了什么?”
時樾自然是不會輕易就動手,只是這溫佑初倒在這個是非之地上,性命安危關頭,她便必須管。
“城主...那些人殺進來了!”
堂中的人從衣擺中抽出彎刀,向時樾幾人刺來。
那方才的情況還未問出來,溫佑初還昏沉地倒在一旁,那波甫也是個廢物,連個自保都不會...
匕首在時樾手間揮動,堂上的燈火依稀在揮動的刃間流轉。短刃相接看的就是身法,這個方面上時樾還是自信的,至少還是能暫且擋住這些“不速之客”。
“小姐,我們只是想與波城主單獨聊聊,只消您把城主交給我們,我們不會對您做什么的。”
闖進來的黑衣站著舞者們身前,然后畢恭畢敬地對身旁的一個穿著深藍舞衣的男人作揖。
那男人橫著眼,將黑衣送上的長劍攜身環抱。
“若是聽不懂的話…”
“那就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