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堅來到“沁馨堂”前，仍是崔小乙這小伙計快步上前殷勤迎接。

石堅含笑問道：“小乙，今日侯老板可在茶樓？”

崔小乙連連點頭道：“在，在。巧得很，方才有人找東主有事，此刻他送客后仍在樓上。”

石堅猜到方才找侯靜山的應當便是李家姊妹，當即隨著崔小乙向里走。

茶樓中依然座無虛席，今日那位說書的孫鐵嘴仍在說《西游記》，正說到“諸神遭毒手彌勒縛妖魔”，說是是彌勒佛臨凡，助行者用計降服黃眉妖王，救三藏圣僧脫出“小雷音寺”魔窟的故事。

這一回書最是精彩，一眾茶客皆聽得如癡如醉。

其中唯有那白猿所化的白衣秀士一邊聽一邊腹誹道：“這什么彌勒佛多半是照著無能勝尊者寫的，只是這笑和尚雖是那死胖子的親傳弟子，又號稱西方三圣之下第一戰力，但與俺究竟孰高孰低，也須打過之后才見分曉，又哪有資格做俺的救兵？

“不過‘小雷音寺’的情節倒還有些意思，這世上可不就有人如那‘黃眉妖王’般，外面披了一身光鮮佛衣，內里卻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王！”

目光流轉間，他正看到石堅隨著崔小乙進來，目光忽地有些不善：“這小牛鼻子對阿紫無禮，俺本該賞他三百記棍棒。只是他身上那葫蘆有些眼熟，似乎是那老不死的東西，卻又不便貿然下手……”

石堅莫名感覺后頸一寒，下意識地向感覺到威脅的方向望去。

白衣秀士卻在他望來之前倏地消失，依然如上次般并未引起身邊眾人的關注，似乎他原本便不存在一般。

石堅同樣沒有捕捉到他的身影，目光所及看到的只是一副空座位，便又有些疑惑自己方才是否多心，只得搖搖頭繼續跟著崔小乙上樓。

在樓上一個房間里，侯靜山正在盤點賬目，左手翻閱一摞厚厚的賬冊，右手將一張算盤撥打得噼噼啪啪作響。

崔小乙在房門外喚了一聲：“東家，清虛道長來了！”

其實侯靜山本身修為極高，早在石堅到門前時便已察覺，但他既要混跡人間，便要裝得似模似樣，平時格外留心各種小細節，因此一直安心做自己的事情，假做毫無所覺。

直到聽了崔小乙的稟報，才停下手邊的活計，假做驚喜道：“道長卻有些日子沒有下山了，快請進！”

崔小乙急忙推開門請石堅入內，里面的侯靜山也起身相迎。

侯靜山先請石堅進來，而后吩咐崔小乙去命人送茶。

等到石堅落座后，他帶著點期待問道：“上次道長說新作已在構思，此次前來，是否已有佳作問世？”

石堅從懷中取出那一疊稿紙，笑道：“不過是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小說家言，難稱佳作。”

侯靜山大喜，搶步上前將稿紙奪在手中，臉上卻鄭重其事道：“道長此言差矣，小說家言已有高下之別，如道長所著的《西游記》，只論其假托神魔故事，于嬉笑怒罵間激濁揚清，于潛移默化中警惡揚善，單是這教化之功，也未必遜色甚道德文章了，如何稱不得佳作？”

在說話間，他已經坐回去，低頭翻閱石堅所書草稿。

首先是“石頭記”三字書名，而后是開明宗義的四句短詩：“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然后則是女媧石煉石補天，補天遺石幻形入世的瑰麗神話。

侯靜山看到此處，不由失笑道：“難怪道長要托名‘頑石道人’，你這兩部大作竟都是由一塊頑石寫起！”

石堅這一次抄的自然是與《西游記》齊名的《紅樓夢》，卻偶有所感用了“石頭記”這個別名，交給侯靜山的是這些天偷空寫出、可以視作此書總綱的前五回。

說起來他前世雖也頗愛讀書，卻都是“好讀書不求甚解”。

以《西游》和《紅樓》而言，他讀是都讀過，而且都讀了不止一遍，卻也只知其大致情節，許多細節都是看過即忘，在正常情況下是萬萬無法原文照抄。

幸好他穿越來這方世界后，除了體魄與感知，大腦似也得到極大強化，走馬觀碑一目十行只屬等閑，連前世許多只是浮光掠影，過后便已淡漠的記憶也變得清晰無比。

不一會兒，有人送了兩盞茶進來。

石堅悠然捧盞品茗，侯靜山則只顧埋頭翻閱書稿。

“妙極，當真妙不可言！”

片刻后，侯靜山看得拍案叫絕，贊嘆不已。

他同樣是幻形入世混跡紅塵，緣起的便是一個“情”字。

只因數年前偶遇趙家小姐，驚鴻一瞥竟至情根深種，他才花費偌大功夫才求得這段姻緣。

手中的書稿雖只開篇五回，卻已寫出一段曠古情緣的肇始、萌發，曲折動人之處，委實難以用言語形容，由不得他不內感于心、外動于形。

隨后侯靜山便抓著書稿有些迫不及待地道：“道長這部大作，我‘墨香閣’要了，條件包保令道長滿意。只不知后續篇幅長短？”

石堅當即便簡單說了說此書的情形，卻并未主動提出條件。

侯靜山知道對方待價而沽，只看自己是否有足夠誠意。

有了前一部《西游記》打底，如今只是“頑石道人”這個名號已能令人趨之若鶩，何況這一部《石頭記》已可斷定成色絕不遜前者……

略略思忖片刻后，他心中終于有了主意，便用手指沾了盞中已經半冷不熱的茶水，在桌面上寫了一個數字。

石堅含笑頷首：“成交。”

他先前抄書主要是生活所迫。

“餐云觀”那間小小道觀素日極少香火，原來太玄道人如何維持生計不得而知，反正石堅來了之后便開始為吃飯穿衣發愁。

尤其他開始修行煉體后，飯量與日俱增，只幾天便將餐云觀中的存糧吃個凈盡。

有前世的眼界見識，石堅倒不缺少發家致富的點子。

但他初時不知師父是個深藏不露、至今都不知高到什么層級的大高手，自己又初來貴境人生地疏，自然不敢輕易做出懷璧招罪的冒失舉動，于是仔細權衡后才選擇了抄書賺錢這較為穩妥的路子。

如今他晉升人仙，算是擁有了起碼的自保之力，又有師父太玄道人作為最后的底牌，完全可以稍稍放開些手腳另辟財源。

畢竟修行也講究憑依“法、財、侶、地”，他不缺“法”與“地”，暫時對“侶”也無甚需求，目前需要的便是在“財”上費些心思。

至于此次抄書，更多的還是源自心中的某些感觸，今后多半不會再操持這行當，也并不太在意報酬的多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