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張宅依舊一片安樂祥和，只少一個據說是得知母親生病而連夜告假離開的小環。

因為張三郎改了主意，今天便要去接最敬重親近的朋友石堅來做客，作為主母的“劉嬋”一早便吩咐幾個下人抓緊時間灑掃庭院，又親自到廚房盯著準備各種食材。

看看時候不早，她又親自送張三郎到了門口。

很是親近地挽著張三郎手臂送到大門口時，“劉嬋”看看左近并無旁人，便低聲笑道：“夫君執意要親自去接那小牛鼻子，莫不是打著向他通風報信的主意罷？”

張三郎面無表情地道：“昨天送去的書信中已說了我會親自去，若臨時換人只怕惹他猜疑。而且娘子已經說了，若沒有你每日灌輸妖氣，我一到夜晚便要化成只懂殺戮和進食的怪物。若不想作為怪物殺人或為人所殺，我自然會聽從娘子的安排。”

“劉嬋”滿意地頷首道：“夫君肯這般想便最好不過。俗話說‘皇帝不差餓兵’，只要夫君盡心盡力去做，事成之后妾身也有一樁極大的好處送你——昨夜享用了一餐美味后，夫君可感到自己變得強壯了不少？”

聽得“美味”二字，張三郎面上立時現出濃重的恐懼之色，喉頭格格有聲似欲作嘔。

“劉嬋”卻不管他如何反應，自顧自地道：“人類一身是寶，血肉魂魄于我等異類而言皆是大補之物。小環還只是嬌弱無力的小丫頭，那石堅卻是個肉身圓滿引氣入體的人仙。若能吃得他一塊肉，管保令夫君脫胎換骨，甚至消除變身后神智盡喪的弊端……”

張三郎臉色極為難看：“原來報甚殺子之仇全是托辭，你只是將阿堅當做獵食的對象！”

“劉嬋”笑道：“所以夫君盡可放心，若你能幫妾身完成心愿，妾身不僅不會計較你殺了那三個狼崽子，反而會將你當成真正的伴侶，帶挈你一起修行。那時你便會發現，只要擁有足有的實力，作一頭逍遙肆意的‘妖’，遠比作一個束手束腳的人快樂！”

張三郎默然半晌，臉色漸漸恢復平靜：“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你放心！”

說罷，招了招手，喚來一早便命人備好停在巷口的馬車，上車后城門駛去。

“呵呵，人？”

“劉嬋”望著遠去的馬車發出幾聲輕笑，只是笑聲中頗有幾分譏諷意味。

心事重重的張三郎乘車出了太平縣城。

那車夫將長鞭在空中甩得噼啪作響，驅使拉車的一匹劣馬撒開四蹄，沿大路向著黃山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路無話，待到馬車來到黃山腳下，張三郎吩咐車夫在此等候，自己健步如飛地往丹霞峰而去。

如今他的體質確實增強不少，再加上此次空手而來，比起中秋那日挑擔登山輕快了太多。

眼見得餐云觀已經在望，張三郎目中現出一抹猶豫，腳下也隨之停住，旋即又似下定決心，抬腳大步走了過去。

他才到道觀門前，還不等上前叫門，兩扇木門卻先一步向內打開。

石堅從門里走出，看著張三郎含笑問道：“三哥書信中不是說過三天再來嗎？”

張三郎臉上卻沒有半分笑容，走上前有些緊張地低聲道：“阿堅，若有人在暗中窺視，你是否能夠發覺？”

石堅稍稍一怔，隨即笑道：“我天生五感敏銳遠勝常人，入道后又有極大提升，可以保證此刻并無旁人窺視——當然，若那人修為勝我太多則另當別論。不過若有那等修為，盡可光明正大予取予求，也用不著如此鬼祟。”

張三郎神色稍緩，卻又換了一副頹喪面容：“我有話對你說。”

見對方如此，石堅當然知道有事發生，而且事情絕對不小，便點了點頭道：“到里面再說。”

兩人一起進了道觀，到偏殿中落座。

石堅問道：“三哥究竟遇到何事？總不成是對新娶的娘子不滿意罷？”

張三郎一臉苦澀，嘆道：“還說甚滿不滿意，原本我以為自己是傻人有傻福，平白得了個貌如天仙的娘子，豈知竟是引狼入室！”

隨后他竟原原本本將昨晚經歷的一切，連同早上從“劉嬋”口中聽到的謀劃和盤托出。

說到最后，他面上滿是悔恨之色：“我識人不明，以致被那妖怪算計變成了吃人的怪物，但她想以此來要挾我卻是打錯了算盤。我張三郎雖只是個卑賤屠戶，卻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絕沒有將一顆做人的良心丟掉，給一頭妖怪做走狗幫兇，加害自己恩人與朋友的道理。”

石堅面上不見喜怒：“三哥你將所有事情向我坦白，可考慮過自己會怎樣？”

張三郎慘笑道：“人都說‘自古艱難唯一死’，但只要豁出一個‘死’字，也便沒甚可以害怕的了。何況每想到昨晚我竟做出……做出……，便覺得如此活下去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死了反而是解脫。

“如今阿堅你已經知道了那妖怪的陰謀，大可將計就計反過來算計她一回。如果能夠借你之手拖著那妖怪一起下地獄，我也可死而無憾了！”

說罷，他忽地從拔出暗藏在后腰處的殺豬刀，毫不猶豫地反手便向心口戳了下去。

眼看寒光閃爍的刀尖已觸及胸前的衣服，對面隔著數尺距離坐著的石堅忽地張手一招，那口殺豬刀便掙脫了張三郎的掌握，仿佛被一條無形繩索牽引般飛入石堅掌中。

“仗義每多屠狗輩，古人誠不欺我！”石堅由衷感慨一句，反手將刀插在身前的桌子上，而后哂笑道，“但三哥也未免太沒志氣，你既有勇氣揮刀自戕，難道便沒膽子和那妖怪斗一斗？”

張三郎頹然道：“我被那妖怪控制身不由己，又哪有與她斗的資格？”

石堅搖頭道：“三哥這又是忒看高了那妖怪而看低了我。世間萬物萬法，從來都是相生相克。她的妖術固然詭異歹毒，我卻未必不能破解。”

張三郎霍然起身，不敢置信地道：“阿堅，你當真能……”

石堅道：“能或不能，總要試一試才知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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