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是大家公認的好人，身材瘦削，由于常年在村里生活，皮膚黝黑，臉上溝壑縱橫，露著四顆烤瓷門牙，一笑整個牙齦都能露出來。

秀才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睡覺。他說老李昏迷了，正從縣醫院來我們醫院的路上。老李是我下鄉那個村的村委會主任。八十年代在嵐基當兵，領導讓他去放羊，他能做到每個月偷殺一只羊和老鄉一起吃，同時三年當兵期間，他的羊還能一只不多，一只不少。我在的那個村，前任村主任欺男霸女，被自己的叔叔告了下來。所以老李退伍回到村里后，人們一合計，還是選一個善良的人當村主任吧，由此老李上臺，開啟了他十八年的村主任生涯。

我在急診科見到老李時，他還躺在120的搶救床上，臉色蠟黃，口中條件反射般吐著泡泡。送老李來的是村委副主任秀才。秀才告訴醫生，老李一開始的癥狀是頭痛，在鄉里開脫貧攻堅會時，頭痛得撞墻。去了縣醫院，發現有肺結核，同時顱壓也高，就按著結核性腦膜炎來治。但沒想到越治越嚴重，漸漸開始間歇性嗜睡，最后出現了淺昏迷癥狀。

村子以前是繁峙縣最好的村子之一，水利設施完善，土地平整。老李當上村主任以后，吸取了前一任村主任的教訓，從來不欺負任何一個村民。但是，他也不給大家辦事兒。上面有光伏政策，他跟鄉里說，我們村不要；上面能給一些救濟衣服，他說，我們村都有。這些年來，他沒有禍害村里任何一戶人，但也沒有給村里帶來任何好處，就像一頭到處溜達的悠閑的驢子。唯一的劣跡是村里誰家需要辦個低保，他私下跟人家要上二三百塊錢；唯一的愛好就是在村民家里喝酒，他倒是不在乎什么酒，兩三塊一斤的勾兌酒，也能喝得津津有味。

我下鄉那會兒，早晨找老李說事兒，他睡眼惺忪，說還沒喝酒，腦子不清醒。中午陪他在飯店喝點，三兩下肚，他就又五迷三道了。下午三四點回了村，能一覺睡到第二天早晨。所以我每天找他說正事兒的時間，只有中午喝了一點點酒之后的半個小時。村里人最常說的就是，老李是個好人……

老李來了我們醫院后，轉入了神經內科，做了腰穿，確診為結核性腦膜炎。但是縣醫院已經按結核性腦膜炎治了一個多星期，并且治療方案沒有任何問題，都是一些經典手段，按理說應該有非常好的療效，結果越治越重，道理講不通呀。

神經內科副主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提議去找找陸主任。陸主任當時已經將近八十歲，他來病房后，看了看昏迷的老李，問了問病史，跟家屬說：你們出去買上二兩汾酒，一定要在超市買，保真。

家屬將酒買回后，陸主任扶起老李，一點點喂下去。不到半分鐘，老李睜開了眼睛。陸主任給我們解釋，患者有結核性腦膜炎肯定沒問題，但還沒到這么嚴重的地步。他從十八歲開始，每天一斤酒，現在五十七了，突然戒掉，又伴隨有腦炎，這是罕見的酒精戒斷反應。家屬問，那怎么辦？陸主任說：繼續喝吧，一輩子了，一下戒掉對身體損害更大。

半個月后老李出院，結核性腦膜炎已經治好，酒癮也得到了“官方認可”。晚上，村民給我打電話說：你們救他干啥，村里的事兒一點也不辦，這治好了，回來又得喝村里多少酒。我說：你們不是一天到晚說他是好人？村民說：哎，好人的害，壞人的菜。

原來老李只有本事糟蹋老實人，而對于村里的壞人，他往往采取綏靖政策，將一些本應屬老實人的利益，通過暗箱操作輸送給了壞人，防止他們鬧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