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地區地勢高，降雨量少，大量黃土裸露在外，仿佛農人日曬雨淋后皸裂的肩背，而黃河就像一條救命源泉，橫亙在黃土高原的低洼處，千百年來不知挽救了多少并涼之人。

因此，大量人群依黃河而居。

所以民間流傳的‘黃河之水天上來’，倒不是說黃河真的從天降下，而是感念黃河是上天賜予他們的。

也正是如此，鮮卑要回去草原，就很難繞開通往賀蘭山的富平縣，而和連也打算在北地郡最后劫掠一次。

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也很實用，那便是率大軍堵住富平城，讓偏師越過富平，進犯沒什么守衛力量的鄉亭里。

單于金帳中，和連躺倒在虎皮高椅子上，麾下大將分立兩旁。

“抓到的舌頭終于招了，這皇甫嵩好大的膽子，竟將全郡七成多的兵力集結在富平一城，還分出大量騎兵阻撓我們的劫掠計劃。”禿發部大人禿發結雄大聲嚷嚷道：“還真讓他賭對了我們要全軍沿黃河北上的計劃了。”

和連自顧自轉著手中的狼牙項鏈，好似沒聽見。

“哼，依我看，不如集結大軍猛攻北地郡治，拿下富平城，整個北地頃刻間就成了我們的養馬之地。”乞伏部大人乞伏臺兒達冷哼道，他這人喜歡打打殺殺，最煩動腦子算計別人。

“整日喊打喊殺，你是沒聽見我剛剛說的還是怎么的？一個郡的七成兵力，五千多漢卒，就算他分出去一千騎兵，我們也難以攻下啊!就算攻下來，也是死傷慘重！”禿發結雄很不喜歡跟莽夫交往：

“能不能動點腦子？”

強攻？別看他們還有一萬三千的勇士，可他們鮮卑本就不善于攻城，要是真強攻，用你乞伏部還是我禿發部？總不能是和連的金帳勇士吧？

其他小種鮮卑也是不贊同強攻，他們也不傻，他們部落就這么點人，總不能就這樣成了攻城炮灰吧。

麾下的吵吵鬧鬧，絲毫打擾不了和連把玩項鏈。

其實他是在思考。

他這一路下來，不但劫掠了大量糧草，還辱掠了近千漢民，其中光是工匠就有二百余人，可謂是收獲頗豐。

要是攻城，怕是真如禿發結雄所說會死傷慘重，可富平城又不能不守，他們要是一走，漢軍絕對出兵追殺，可要是就這么結束他也不甘心。

作為單于，和連一直想要向他的部民證明自他的才能，如今鮮卑另外兩部質疑他，他的三位大侄子反對他，弄得他好像是得位不正一樣。

他必須證明自己！

想到他攻略過的其他郡縣都是象征性地出兵抵抗，而皇甫嵩這個另類，竟有如此魄力要跟他死斗，他就氣得牙癢癢。

這皇甫家族還真是人才輩出，皇甫規被稱作‘涼州三明’，皇甫節曾為雁門太守，都曾鎮守漢庭北境，對他們鮮卑造成過很大的傷害。

就連他那位父親檀石隗也曾嘆道：“皇甫一族坐鎮西北，實乃鮮卑不幸。”

這倒讓和連找到了能證明他才能的方法，他要是能拿著皇甫嵩的人頭回草原，他倒要看看其余兩部和三個大侄子還有什么好說的。

他突然靈光一閃，一條妙計生出，令他忍不住桀桀大笑。

你皇甫嵩終究是一時聰明啊，竟還想著將大量騎兵分散來援救賤民？不得不說，漢人就是太受所謂道義困擾，才會如此愚蠢和固執吧。

也罷，就讓我這個草原大單于來徹底擊潰你，把你的頭顱做成溺器！

“都給我安靜，吵吵鬧鬧成何體統？”和連大聲喝止麾下的吵鬧。

“既然皇甫嵩攔我去路、毀我爪牙，那我們就斬斷他的手足！”和連意氣風發道：“禿發結雄、乞伏臺兒達，你們率領射雕騎跟蠻熊騎去給我辦一件事……”

……

富平縣，東寧鄉，大恩里。

數十具胡漢尸體散落在村寨各個角落，馬匹繞著尸體打轉，悲鳴不已，它們也知道，主人已經死了，并且很快就會被冰雪覆蓋。

望著大恩里殘垣斷壁的慘樣，成廉已經麻木了，只有將牛皮囊對嘴狠灌冰水，才會覺得他還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說話：

“奉先，多日鏖戰，不少兵卒都受了傷……”

聽著成廉沙啞的嗓音，借火堆烘烤汗濕的呂布知道他想說什么。

不過是問他們這么做的意義是什么，為了救一些偏遠的庶民，不惜搭上同袍的性命？要是并州人也就罷了，卻是異地的涼州人！

些許恍惚之后，呂布望著成廉：“阿廉，你知道軍人的天職是什么嗎？”

“無條件服從上官命令。”

“我以前倒也這么認為，可自從經歷過各種各樣的事后，我反而認為軍人的天職是為守護天下百姓，無論是并州人還是涼州人，他們都是大漢的子民，都是我們要保護的對象！”

成廉心頭一震，這個說法倒是新奇。

在他的觀念中，太多人未曾走出過郡縣了，所以郡就是國，是可以成為鄉黨的力量，他們只愿意守護本郡利益。

拍了拍成廉肩膀，呂布找來魏續打聽傷亡情況。

“死八人，輕傷三十人。”

魏續的匯報很簡略，卻讓呂布心痛不已。

皇甫嵩為了此戰下足血本，不僅將城中軍械盡數掏空，還將城中世家豪族的武裝全部征用，才堪堪組建了兩千騎兵。為了阻擊鮮卑劫掠，又將其中一千騎兵分成五部交由猛將統領，保護各鄉。

呂布得到傅燮力推，暫時成為東寧鄉方面統領。

連番奔襲廝殺，他麾下二百人只剩下一百五十八人了，但有他們的保護，東寧鄉數以百計的庶人帶著糧食安全逃進山里躲避。

呂布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前世皇甫嵩是如何勝的，但他現在只有把該做的事處理好，才有機會殺和連。

“阿續，帶人收攏所有戰馬物資。”

呂布已然看見南寧鄉連發三道火箭，預示著那邊正遭受三百余胡騎劫掠，而他基本將東寧鄉百姓送離，救不救都在他一念之間。

“那是皇甫堅福所管轄的地方，讓皇甫家欠下一個人情還是不錯的。”片刻，呂布就做好了決定，“一刻鐘后，隨我支援南寧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