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在門外聽聲音直覺對方年紀應該不大，但怎么都沒想到，這位道上大佬“沈先生”會這么年輕。

賈鈞站在房間內，借著充足的陽光打量著書桌后的年輕男人，微長的頭發有些遮眼，穿著最普通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他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擺弄著手里的刻刀，對著一根木頭來來回回的比劃。賈鈞看不出他的身高體態，只覺得他氣質懶散，精瘦干練，看樣子似乎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

“坐。”賈鈞正在發愣，就聽沈先生輕聲開口了，語氣很淡，言簡意賅。

賈鈞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環視一圈，整個書房擺放著各種木頭，刀具還有一張工作臺，唯一能坐的地方就是書桌旁的椅子，正好和他面對面。想了想，他上前，輕輕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近距離看到了桌面上散亂的小木頭以及紛亂的木屑，還有一些已經雕成型的木頭，能依稀看到輪廓和模樣。賈鈞心說，這些人可是有多閑，一個愛好燒瓷，一個愛好木雕，財富自由就能閑情逸致嗎？

“賈先生也喜歡木雕？”沈先生冷不丁的又開口了，依舊是淡淡的語氣，手里的動作卻沒停。

賈鈞笑笑：“很遺憾，我沒有這樣的欣賞水平。”

沈先生聞言輕笑一聲，終于放下了手里的刻刀，抬起頭看向賈鈞。賈鈞這才看清楚對方的樣貌，這是個樣貌很清秀的年輕人，應該只有三十歲上下，或許是常年不曬太陽，膚色很白皙。眼珠漆黑有神，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溫和像個老師而不是道上的老大。

賈鈞在打量對方的同時，沈先生也在打量賈鈞，他打量著賈鈞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小馬說，你愿意替姜麗還債？”

賈鈞斟酌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坦白講，我現在也是債務纏身，可能沒有這樣的能力來替姜麗還債。”

沈先生聽完并沒有表現出生氣或是憤怒，依舊很淡然，靠在椅子上看著賈鈞說道：“你很誠實。那你來找我是為什么？”

當然是為了確認你是不是姜麗背后的那個“沈先生”，可這些話自然不能說出口。于是，賈鈞想了想說道：“沈先生，我和姜麗交往過一段時間，雖然后來分開了，但畢竟情分還在。她的債務雖然我沒能力承擔，不過我也能代她母親處理一些事務。我和楊姨商量過了，錢，如果真是姜麗本人借貸的，我們是肯定要還的。”

話說到這兒，沈先生終于有了額外的表情，挑眉掃了掃賈鈞，嘴角笑容更深了：“賈先生的意思我聽明白了，你是懷疑借貸的合法性，對嗎？”

賈鈞微笑，沒有否認：“畢竟不是小數目，姜麗又不在了，我們總要確認一下。”

沈先生撐著下巴盯著賈鈞好一會兒，忽然笑著點頭：“合理。”隨后，沖門外喊道：“小馬，進來。”

小馬應聲而入，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口，低聲詢問：“沈先生，有什么吩咐？”

沈先生笑容不變：“去把姜麗的檔案拿過來。”

小馬聞言，先是瞪了一眼賈鈞，然后才答應著出去了。沒過多久，又抱著一個文件盒進來了，放在賈鈞和沈先生中間。賈鈞掃到盒子上寫著編號，以及名字和時間，心里暗想，現在借貸公司的管理已經進化成這樣了嗎？

沈先生拍拍盒子，推到賈鈞面前：“你看看吧。”

賈鈞看一眼沈先生，又看看身旁面色不善的小馬，沒多猶豫，伸手拿過盒子，打開后，里面有文字資料還有一個手機讀寫u盤。賈鈞先看了看文字資料，除了之前看到的借據，還有一份貸款合同，上面有姜麗的手寫簽名以及借款金額。賈鈞仔細比對著兩份資料，尤其是姜麗的筆跡，瞪著眼睛反復比對，又是對著陽光比對，又是一筆一劃的仔細查看。

沈先生撐著臉，饒有興味的盯著賈鈞的種種舉動，手里把玩著那柄刻刀，安靜的沒有打擾。直到過了許久，他才悠悠的說道：“怎么樣，看出什么了嗎？”

賈鈞手上一頓，緩緩的將兩份文件放下來，頗有些無奈的搖搖頭：“沒有。”

沈先生翹了翹嘴角，眼角含笑，笑意卻有些冷：“確定是姜麗的筆跡嗎？”

賈鈞靜靜的盯著沈先生，慎重回答：“時間過得太久了，而且當事人也不在了，很難確定。”

小馬一聽這話不樂意，剛要出口罵人，就被沈先生攔住了，沖他揚了揚下巴：“給他看看。”

小馬那一臉的怒氣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一邊憤恨的瞪著賈鈞，一邊從盒子里拿出那個U盤，插上手機，在手機上一陣搗鼓，隨后往賈鈞眼前一塞，怒喝道：“你自己看看。”

賈鈞就著小馬的手機看著那視頻，瞳孔逐漸放大，手心下意識的握緊了，那視頻里的人居然真是姜麗，只見她拿著自己的身份證，面無表情的讀著借款協議。雖然視頻的像素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來這是姜麗。經年之后，再見故人，賈鈞心情復雜，無以言表，一時追憶往昔，難免情緒翻涌，情不自禁的想要拿過手機仔細看看，卻不料手剛伸出去，就被小馬一個閃避，避開了對方的手。

“只能看，不能碰，”小馬高聲呼喝，飛快的拔掉了U盤，收進了文件盒，一臉的不屑：“看清楚了，這是姜麗嗎？”

既有親筆簽名，又有影像資料，即便賈鈞想找出破綻，一時之間也拿不出有力的反駁證據，只能點頭道：“是。”

“哼，”小馬登時理直氣壯的怒了：“我就說了，我們這是正規的借貸公司，你當我們是什么？”

賈鈞無言以對，第一次見放水錢能這么有底氣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上市公司。但一看人家這管理水平，好像比自己的公司還有條有理，似乎也真不能當成過去那種黑道小公司？

“行了，出去吧。”沈先生恰如其分的截斷了小馬絮叨的話頭，然后就看著他一臉怨憤的抱著檔案盒出去，臨走前還不忘瞪一眼賈鈞。

沈先生依舊帶著玩味的笑容，打量著賈鈞，小小的刻刀在他手里輕盈的翻動，問道：“賈先生已經求證過了，既然確定是姜麗的借款，那我們是不是可以談第二件事了？那筆錢，你們打算怎么還，那什么還？”

賈鈞深吸一口氣，在回來之前，他和楊慧芳商量過要如何還錢，所以他并不怎么著急，而是反問沈先生另一個問題：“我看了姜麗借款的時間，是她失蹤前一年，我很好奇，她為什么找你借錢？那時候，我和她還沒有分手，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先生手里的刻刀驟然就停了，男人的眼直直的盯著賈鈞，薄唇吐出冰冷的話：“從你進來至今，快一個小時了，你只字不提還錢的事。賈先生，我很懷疑你們的誠意。”

依舊只是淡淡的語氣，但賈鈞聽出來了對方語調里的淡淡的怒意，他明白，這人畢竟和自己不一樣，他們是行走于黑暗之中的人，自然不害怕弄臟自己的手。然而，賈鈞也明白，這些人求財，在自己沒有還錢之前，他們也不會弄死自己。所以他并沒有很慌張，回答道：“一進屋，我就說了，我們一定會還錢。只是，我也有必要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

說到這兒，賈鈞頓了頓，接著說道：“姜麗失蹤兩年后，死了。亡故之后幾個月，又有人拿著她生前的借據來找她母親要債。沈先生，你覺得這事兒合理嗎？”

沈先生微微瞇了瞇眼，第一次正眼打量起賈鈞來，倒是有些意外啊，這人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蠢。想了想，往椅子上一靠，輕聲道：“我不知道你和姜麗之間感情有多深，但今天看來，你大概不知道當年姜麗做了些什么。”

賈鈞皺眉：“她做了什么？”

沈先生沖著賈鈞微微一笑，一字一句的說道：“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