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的時候，賈鈞回到了小鎮，本就不是很熱鬧的街道，此刻顯得愈發冷清。淡淡的風，在街頭巷尾流淌而過，吹起賈鈞的襯衫，穿亂了他的頭發。

從衛生院離開之后，賈鈞就在想一個問題，為什么姜麗不和自己聯系？就算他們之前有過爭吵，有過矛盾，但畢竟他們有五年多的感情，從校園走到社會，難道不值得信任嗎？

賈鈞曾經想過，就算兩人分手了，姜麗也是自己的家人，如果她遇到了困難，自己一定會竭盡全力的幫忙，不遺余力的那種。

可是姜麗呢？為什么就不能對自己多一點點的信任，為什么寧肯一個人在這種鄉下醫院里忍受痛苦和孤獨，都不愿意和自己聯系？

賈鈞突然就很難受，前所未有的難受。他蹲在路邊，痛苦的抱住了腦袋，把頭埋在肩膀里，肩頭微微的聳動著，任由情緒在腦海中翻滾。他不得不承認，在這段感情里，自己真的太失敗了，徹徹底底的失敗。無論是那個橫空而出的沈先生，還是姜麗的失蹤，都昭示著自己的失敗。

夜深如水，小鎮不比城市，沒有喧嘩嘈雜的夜生活，也沒有燈光璀璨的夏夜景色。

這是個秉承著日落而息的傳統的小鎮，路燈閃爍的街邊，寥落寂靜。偶有行人路過，清晰的腳步聲能在空蕩蕩的路上響起回音。

狹小的小巷內，沒有明亮的路燈，只能借著樓上窗口漏出來的微弱燈光一步一步的朝前走，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的小野貓“嗖”的一下從腳邊跑過，嚇的行人腳步一頓，站立片刻后才繼續往前。摸黑找到了那個樓棟，那雙腳停下站立片刻，猶豫著鉆了進去，小心的避開放在樓梯拐角處的雜物，一邊觀察著門上的門牌號

順著樓梯向上，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短暫靜默后，敲門聲響起。

門開了，門縫里露出一張滿臉胡茬的臉，何老三看清對方后，驚訝道：“你，你怎么找到我這里了。”

賈鈞緩緩的咧開一個笑容，舉起了手里拎著的啤酒和鹵味，笑道：“只要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三爺你的住處，不難。”

何老三在啤酒和賈鈞之間來回看了看，忽然就樂了，敞開了大門，錯身讓賈鈞進屋：“哎喲，來就來嘛，還帶酒，這多不好意思。”

嘴里雖然這么客套著，手上卻忙不迭的接過賈鈞手里的酒，然后領著對方進了客廳。

賈鈞笑著進了屋，環視一下這個不大的房間，看得出這房子有些年頭了，結構和現在的小區房有很大的區別，客廳不大，臥室不小。不過，這房子顯得狹小的原因倒不是因為結構，可能還因為雜亂無章的堆著很多東西，地上、桌上、板凳上，還有椅子上都是散落的衣服，酒瓶還有各種雜物。

何老三“嘿嘿”一笑，上前兩步，把堆在沙發上的那堆東西一股腦的塞到了沙發后面，禮貌邀請：“不好意思，太忙了，沒顧上收拾。”

賈鈞也不在意，隨意的往坐在了椅子上，笑道：“沒關系，我理解。”

何老三尷尬的看看沙發，又看看已經坐在了桌邊的賈鈞，撓了撓頭皮，也不糾結了，拎起啤酒就放到了桌上，順便打開了賈鈞帶來了的鹵味，喲，這外地小子挺有錢啊，都是平時自己不怎么舍得買的好東西。看向賈鈞的眼神，就愈發文溫和了。

“我可真沒想到，你能來找我，”何老三咬開啤酒蓋，給賈鈞倒上：“來來來，喝點喝點。”

賈鈞沒有推辭，接過啤酒一飲而盡，抹了一把嘴，開口道：“我去過衛生院了。”

何老三倒酒的手稍稍頓了頓，然后緩緩放下，笑容漸漸收斂，表情有些微妙：“你都知道了？”

賈鈞臉色陰沉，問道：“楊慧芳為什么不管姜麗，任她自己在衛生院呆了那么久？她是真的不知道，還是真的不管？”

何老三嘆出一口氣，淺淺的喝了口酒，才輕聲道：“也不能怪老楊，這事兒啊，放在任何一個母親身上都難以接受。畢竟被一個男人送回來，扔在醫院里自生自滅，哪個好女兒能做這樣的事？”

“這不是姜麗的錯，”賈鈞重重的把杯子放在桌上，帶了幾分怒氣，說道：“是那個男人的錯！”

何老三放在嘴邊的酒杯停了下來，緩緩的抬起頭，在不是很明亮的房間里，唯獨那雙眼睛此刻亮的嚇人。何老三盯著賈鈞說道：“誰說不是啊，我們都覺得該死的是那個男人，可偏偏死的是姜麗，可惜啊可惜。”

賈鈞面色暗沉，同樣緊盯著何老三，問道：“三爺好像很熟悉姜麗一家，能不能給我說說看，她們一家的事。”

何老三聞言，立刻又咧嘴一笑，恢復了吊兒郎當的表情，灌了一杯酒，抹了抹嘴角，大手一揮，說道：“嘿，你要問我姜家的事，那算是問對人了，這鎮上就沒有比我更了解的人了。”

說著，得意洋洋給自己夾了塊肉，愜意的癱在椅背上，翹著二郎腿，一邊吃一邊說：“說起這姜家，其實是要從楊慧芳說起。楊慧芳啊，是這鎮上出了名的美女。雖然她成年的時候，我還小，不是很明白‘美女’的含義。但也知道，這個女人與眾不同。小賈啊，你也看到了，咱們這鎮上的人大多個子矮小，可偏偏這楊慧芳啊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眼睛還很大。所以她站在人群里特別顯眼，你懂嗎，就是一群姑娘站在那兒，你保準一眼就能看到她。”

賈鈞一邊喝著啤酒吃著菜，一邊聽著何老三沒什么邏輯的描述。不過好在他的理解能力不錯，一邊聽一邊捋，總算是把楊慧芳和她女兒的事聽明白了。

楊慧芳確實是鎮上很出眾的女孩，而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不同尋常。所以，在那個物質不豐富，信息交流不發達的年代，小鎮的人自然就給了楊慧芳極高的評價，再加上她的父親有正式的工作，算的上是個大戶人家。于是，好女百家求，給楊慧芳提親的人幾乎踏破了楊家的門檻。

可惜啊，被一路捧到大的楊慧芳眼高于頂，對于小鎮的那些土里土氣，沒見識沒知識的小鎮青年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于是，楊慧芳到了二十四五了依舊單著。七八十年代的社會風氣，楊慧芳這樣的女性不能說是大齡剩女，簡直就是高齡剩女，尤其是在鳳鳴這個封閉的小鎮，閑言碎語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傳播開來，說什么的都有。

但是楊慧芳依舊是我行我素，對這些風言風語置若罔聞。奇怪的是，她父親對此也沒什么態度，任由女兒特立獨行。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半載，楊慧芳遇見了一群人。

“一群人？”賈鈞奇了怪了，反問何老三：“不是一個人？”

何老三很是愜意的咂咂嘴，神色帶了幾分醉意，眼神有些朦朧，沖著賈鈞晃了晃手指頭，嘿嘿一笑：“沒錯，就是一群人。”

那是一群與小鎮格格不入的人，他們是來鳳鳴鎮做地勘的技術員，據說是要在鳳鳴鎮建廠。這在當時可是轟動全鎮的大事，八十年代初期，國家搞三線建設，有很多從一二線大城市到西南、西北支援建設的知識分子。

而姜建設，就是其中一個。

楊慧芳在那一群身穿靛藍中山裝的年輕人里，一眼就看上了姜建設。那個皮膚白皙，帶著黑框眼鏡，說起來話軟軟的青年人，只是無意沖楊慧芳一笑，就讓楊慧芳頭暈目眩，一見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