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老師似乎很能理解李清明的表情：“這副畫當時看沒什么，不了解的人大概會以為您出差去了。但放到現在看，小姑娘好像在預言自己能復生似的。但這根本不可能的呀。”

最后一句話讓李清明回過神來。

人死會復生嗎？

不，當然不會。

如果這案子和李清明無關，他會斬釘截鐵說出這句話。

可畫上預言的是妻女的復生，即便他是唯物主義者，內心最深處也還是抱著一絲不理智的期盼。

但李清明也清楚知道，他作為警察，想抓到兇手，還得按照科學方法才行。

他將畫小心翼翼收進自己隨身所帶的證物袋中，問道，

“幼兒園的監控呢，我想看看蝴蝶畫畫的時候，誰在指導她。”

他的調查不能以“女兒可以預言”為基礎，否則自己的世界觀就會崩塌，案子也不用再查，安心回家等妻女復活就好。

因此，他只能暫時假設“兇手以某種方式令女兒畫出這些畫”，才能繼續調查下去。

小張老師露出抱歉的神色：“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視頻已經被覆蓋，我們也沒有連接云端。”

李清明點點頭，表示明白。

事實上，這話是他查案時聽到最多的反饋，并沒有超出預料。

“那別的老師呢，還有蝴蝶的朋友，我要和她們聊一聊，她們或許注意到過蝴蝶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老師我可以幫你組織過來，但小朋友……小朋友的話也能當聽的嗎？”

“還是要問一問的，她們總和女兒在一起，或許會發現很多大人發現不了的事。”

“好。我這就去。”小張老師答應一聲，便匆匆離開。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李清明和幼兒園的11個老師挨個聊了一遍。

這些老師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有的戴眼鏡有的不戴眼鏡，每個人的狀態也不盡相同。

胖胖的沈老師四十多歲，對于蝴蝶的遭遇早有耳聞，和李清明談話時淚眼婆娑地，滿滿都是心疼，甚至不斷張開手臂，想要給他一個擁抱。

李清明對她的善良表示感謝，同時又為對方的越界動作感到無奈，總之，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掙脫沈老師的“熊抱”，除此之外并無所得。

瘦瘦的孫老師二十多歲，剛剛大學畢業，黑眼圈很重，臉覆蓋著厚厚的粉，嘴上涂抹鮮艷的紅色唇彩，像僵尸似的，頗為驚悚。

她不斷捶著自己的肩膀，向李清明抱怨幼師的工作多么苦，每個月到手的錢甚至不夠吃飯的。

又一個勁問李清明，既然老婆沒了，有沒有打算續弦，考不考慮幼師。

而對于李清明關關心的問題，她只是搖頭說沒注意。

高高的宋老師一臉嚴肅，李清明問什么，她就答什么，而且答的極為簡略，是，不是，有，沒有，一句不肯多談。

直到談話結束時，她才站起身，對李清明輕聲說了句：“我也有一個女兒。”

李清明愣了愣，知道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滋味，點頭表示感謝。

……

11位老師雖然性格各異，生活的重點也不相同，但給人的感覺并不是什么壞人。

而他關心的那些問題，“見沒見過蝴蝶的畫”，“有沒有見過誰指導她作畫”，“蝴蝶畫畫時有沒有表現出異常”，

大家的答案總得來說可以歸納為兩個字：沒有。

如果她們說的是真的，那就意味著，蝴蝶真的憑自己畫出了預言畫。

但這不可能啊。

雖然他所在的城市充斥著暴力犯罪，詐騙犯和上當的蠢貨也不在少數，但從來沒有聽說過誰真的預言了什么。

尤其是女兒畫的最后一幅“全家團聚圖”，那已經不是簡單的預言了，甚至蘊含一股莫名的宗教色彩。

母女兩人真的會復生嗎？

胡思亂想中，李清明在小張老師的陪同下，一起來到女兒曾經待過的中班。

哪怕不抱什么希望了，他也要問問這些小朋友。

孩子們剛剛午睡醒來，各個睡眼惺忪，臉上還有壓出來的印記。

小張老師站在門邊，用一種歡快的語調，向孩子們說道，

“小朋友們，這位先生是警察，也是蝴蝶的爸爸，他有些問題想問你們，你們知道什么就說什么，好嗎？”

“好——！”

孩子們齊聲回答，明亮的眼神中滿是好奇，一起投向李清明。

李清明從檔案袋中掏出畫，向他們一幅幅展示著，并盯著他們的臉，用小張老師的語調問道，

“小朋友們，這些畫你們眼熟嗎，有印象嗎？”

孩子最容易被誘導和暗示，因此問題是必須是開放的，要令他們主動說才行。

多數人一臉茫然，也有人望著那些詭異的畫，露出驚恐的神色。

等了一陣，卻始終沒人說話，偌大的教室安靜地可怕。

李清明望著小朋友的臉，心中閃過一絲困惑，蝴蝶也不是孤僻的孩子，她畫這些驚悚畫，班上的學生竟然都沒見到過嗎？

就在這時，一位梳著麻花辮子的小女生忽然舉起了手。

李清明一喜，終于有人見到了！急忙問：“你在哪里見到的？”

麻花辮搖搖頭，奶音十足地說：“我沒見到過。”

李清明一愣：“那你為什么舉手。”

麻花辮說：“我想問問叔叔，蝴蝶呢，我好久都沒看到她了。”

原來是關心女兒啊。

李清明柔聲問：“你是她朋友嗎？”

麻花辮點點頭：“我們經常坐在一起吃飯，午睡也總挨著，剛剛我還夢到她了，我問她為什么不來幼兒園，她說她爸爸帶她去游樂場了，我好羨慕她。”

幾位老師齊刷刷看向李清明。蝴蝶經歷的慘劇，她們沒有對外宣揚的，所以這些孩子并不知道真相。

李清明心被揪了一下，擠出笑問：“你很想她嗎？”

麻花辮點點頭，嗯了聲，又問：“她什么時候回來？”

他也盼著女兒回來，但死人又怎么能復生呢。

李清明不由再次想到最后一幅團聚圖，它真的會成真嗎？

將自己的情緒收起，對麻花辮撒謊說：“很快。”

麻花辮聽到他的回答，舉起雙手，高興得喊道：“yes！”

看到她的反應，李清明不由笑起來，這就是撒謊的意義所在。

既然兩人是朋友，那她們平常一定經常在一起吧。

李清明問麻花辮：“這些畫呢，你見蝴蝶畫過嗎？”

麻花辮往后縮了縮脖子，一臉害怕：“沒見過，美術課我們兩個人是分開坐的。”

這倒是個新的信息點，既然蝴蝶和麻花辮是分開坐的，那一定有人和蝴蝶坐在一起。

他又問：“那蝴蝶美術課通常和誰坐在一起？”

麻花辮搖頭：“我……我不知道。”

李清明看向班上其他人：“誰美術課和蝴蝶坐在一起的？”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說話。

難道沒有嗎！

又問幾遍，依然沒人說話。

不可能沒人見過啊，這是為什么？

等等。

李清明忽然想，難道蝴蝶躲起來畫的？

不，如果那樣，更容易被發現。

或者說，有人用自己的畫交換了蝴蝶的畫，假裝是蝴蝶畫的？

正思索時，只見麻花辮身后，一個豁門牙的小男孩顫巍巍舉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