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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祝壽

  • 清煙緲(全2冊)
  • 云思遙
  • 4786字
  • 2024-09-29 17:08:24

漸漸地知道良妃在宮里的地位一直有些尷尬。一個漢人包衣出身的女子,即使封妃也無法理直氣壯地與德妃宜妃一樣平起平坐。但見她永遠淡然微笑的面容,我常會不自覺的聯想,曾經的她究竟是怎樣的女子。倘若只是美麗,又怎會有如今的身份?這光鮮亮麗的背后不知道掩蓋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血淚。

但她仍是美麗的,即使年華不再。有時明明是在做事,卻常常會失神于她清雅的氣韻。

“主子,您看,可覺得滿意?”我仔細的征詢她的意見。今天是她的壽辰,精心裝扮一番則免不了。她雖深居簡出,但一向親近的宜妃、八阿哥以及和八阿哥交好的九阿哥十阿哥等自然也會登門祝壽,不能太過簡單。

沒有為她梳把子頭,而是挽了個松松的發髻,襯著她略微蒼白羸弱的面孔有絲別樣的慵懶。精挑細選了個精巧的羊脂白玉簪,雅致而不奢華,恰如其分的點綴。大學時幾個舍友都好此道,耳濡目染之余也學了點化妝技術,雖不能說有改頭換面的功夫,但比起這個時代略顯粗糙的化妝技巧還是有信心的。

“果然是一雙巧手,才發現,自己竟然也可以是這般模樣的。”她淺笑,有些仲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神態恍惚。

這樣的恍惚卻反而讓我覺察出一絲生氣來。平日里的她雖總是微笑,那笑卻沒有靈魂。“今兒個是主子的好日子,主子心里高興,自然和平日有所不同。”看她真心高興,我也不免微笑。

她聞言,定定地看我,臉上浮起一抹欣悅的笑意。“你這丫頭,心思果然靈慧。昨日我跟胤禩談過,你姐姐今天會隨九阿哥前來。你也很久沒見她了,退席后,你不用急著做什么,和她一敘便是。”

我一喜,忙行禮道:“多謝主子。”

她不語,看我的目光從欣然漸漸變為嘆息。我不明白究竟哪兒做錯了,一個人回到屋里細細咀嚼,才明白,在這里,喜形于色有時意味著行差踏錯。但我卻來不及問她,那嘆息究竟是為我還是為她自己。

這不是任何一場宮廷的華麗盛會,只是一個并不得寵的妃子的一個小小的宴會。但有了三位阿哥的到場,便蓬蓽生輝。

自來儲秀宮,是第一次與八阿哥照面。雖然,在此之前,他的名字會不時地掠過耳邊。

此刻他只是坐在他額娘身邊,可溫和的氣息卻不自覺的彌漫在四周。一襲海藍色的袍子,映襯著他溫潤的面孔如同清晨海面上氤氳的輕霧。可看到他們母子相談甚歡的表情,卻隱隱覺得哪兒不對。

是眼神。良妃看他的眼神,不僅僅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發自肺腑的疼惜,更有種近乎悲憫的嘆息的神情。

心里的疑問揮之不去,卻見良妃跟八阿哥說了幾句,他微笑著看向我,完美的弧度勾勒在他嘴角,那目光深邃如海,看似平靜卻暗有洶涌。我不由笑了,果然是母子,都在平靜謙和的表象下隱藏著最真實的情緒。這個老八,有意思。

九阿哥果然偕同姐姐而來。看這一對璧人,心情也不由愉快。相較八阿哥的溫文,十四阿哥的俊朗,九阿哥眉宇間有股男子少見的俊美,白皙的面孔,鑲嵌著一雙似墨的眼,隱隱透著冷俊的光芒,可那雙尖利的讓人不由生寒的眼卻在看向八阿哥時變成了惺惺相惜的溫和。原來,冰冷的宮廷并非毫無溫情。至少此刻,我在兩個兄弟的眼眸里看見了平常人家的手足默契。

“妹妹今天真漂亮,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些日子,身體可還好?”說話的是宜妃。一身火熱的紅,眉眼間的利落與爽利為她添上一份滿族女子特有的豪氣,乍一看,著實將一身清雅的良妃比了下去。

良妃淡淡一笑,道:“多謝姐姐記掛。每年入秋都是一樣的病癥,我早也習慣了。”

宜妃眼里籠上一層憐惜:“你總是這么倔,何苦呢?這一倔,多少年了,偏平日總不肯愛惜自己。”

宜妃話里有話,我仔細察看良妃表情,她卻不動聲色,依舊是有禮卻疏離的笑:“姐姐也何苦總執著著?我早已不在意了。”她順手指我,向著宜妃道:“這是盈雷,她姐姐就是剛進九阿哥府上的吟秋。”

宜妃好生地打量了我,笑道:“我看著,有些像妹妹年輕時的品格。怪道芷藍她們說妹妹偏疼她呢。”

我聞言,不禁看了看良妃,她也正看我,眼神交匯時,一個驚訝,一個了然。“我倒沒察覺,長的倒不甚像,大約神情有些相像。”

“對,就是神情,妹妹第一次見到我時好像也是這樣,好像很好奇,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宜妃又仔細地將我上下打量番。

我訕訕地笑了笑,目光瞥向姐姐。她正聽的專注,微帶笑容。我心里一陣暖流,本一直沒有真正把她當姐姐,畢竟我確比她大些。但她的關心給了我前所未有的體會。我太習慣于把身邊的人當作弟弟妹妹,而她,是第一個讓我感到自己也可以是被寵的人。

對她微一點頭,她了然,微微頷首,便和身邊的九阿哥低聲交談。九阿哥淡淡地點頭,她卻喜顏于色。我正思索著什么時候不著痕跡地離開,卻聽到良妃問道:“今天翎兒怎么沒有來?”

只聽宜妃笑道:“那丫頭,算來成親也有幾年了,還是烈性不改。就昨天,騎馬居然絆著了,今天沒法跟你請安來著。”

良妃倒也不覺奇怪,只是向八阿哥嗔道:“你也不知會一聲,回頭從我這拿藥回去,囑咐她好好休息。”

看來,八阿哥雖然因為八福晉而落下懼內之名,但良妃顯然對這位兒媳并沒有因為這些事情而有所抱怨。好一個良妃,好一個郭絡羅·翊翎。我的好奇不免又多了幾分。

八阿哥微微一笑,道:“只是小傷,翎兒和我都不敢驚擾額娘。不過,額娘的壽禮她一早準備好了,讓我轉告額娘別為她失了興致。”他的聲音輕柔,娓娓道來,聽者無不如沐春風。

身邊早有小太監捧著一錦盒,云曉上前接過。良妃輕道:“好生收著。”

“原來八嫂摔傷了,八哥也真是的,早些說,我和九哥也能去看看她。”一個洪亮的聲音,我轉頭,見與九阿哥同來,料到便是和八阿哥較親近的十阿哥。沒有八阿哥的文雅,沒有九阿哥的俊美,十阿哥生的是濃眉大眼,體格強健,雖在人群,但說話沒有絲毫忌諱,關切的意味溢于言表。

八阿哥淡笑道:“怕是你們去了,她愈加不得安生。尤其是你,再攛掇著她做出些驚世駭俗的事,到時收拾殘局的還得是我和九弟。”

十阿哥撓了撓頭,訕訕道:“都多久以前的事,還不是年輕氣盛,現在,我哪敢?”

想來,八福晉和他們幾兄弟相處愉快。倘若只是個蠻橫無理的刁蠻格格怎入得了這些阿哥們的眼?

眾人皆笑,大約是想起從前他們的趣事,一時,其樂融融。

門外的小德子進來報道:“十三阿哥到、十四阿哥到。”

我的心咯噔一下,竭力維持平靜無波的樣子。明明想見到那張熟悉的臉,卻又總在害怕著患得患失。

十阿哥大笑道:“老十三、老十四也來湊熱鬧。今兒個,要好好樂上一樂。上次跟老十三拼酒還沒分出勝負呢。八哥今天不許攔我。”

八阿哥笑容不減,但眼里依稀可辨的不贊同。還未開口,只聽九阿哥一旁責備道:“老十又沒分寸了。今天是良主子的壽辰,怎容許你胡來。”

十阿哥自知失言,轉過頭不再作聲。門口進來兩個頎長的身影,一個白衣的清朗、一個紫衣的嬌貴,俱是豐神出眾。

“老十三、老十四給良主子賀壽,”兩人異口同聲,行一大禮。說了些吉利話后十三笑道:“聽聞今天是良主子的好日子,胤祥皮厚,特來討杯酒喝。”

十阿哥接口道:“老十三,今兒個我可不上你的當,要拼酒,我們另外找時間去。”

十四朗朗一笑,奇道:“今日十哥可變乖巧了,我在路上還跟十三哥商量誰抬十哥回去呢。”

眾人大笑,十阿哥臉一陣紅一陣白,正想反駁,看看八阿哥,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十三和十四都將壽禮奉上。良妃不經意的望了望我的方向后,輕道:“盈雷,你把東西都收進去吧。”

我一愣,隨即明白她是讓我和姐姐內堂見。瞥見姐姐不著痕跡地退席,我整了整情緒,走向十三和十四,發現自己竟那么害怕見到那雙眼睛。

雙手接過他們的錦盒,對上十三輕笑的表情。我急忙轉身,步履匆匆。他,可還記得我?

將收到的錦盒安置好,我領著姐姐進我的房間。坐在床沿邊,她抓過我的手輕輕地撫過,嘆道:“手有些粗了,也清減了許多。你自小嬌生慣養,這兩個月可把你折磨的。”

我失笑:“何曾到折磨的地步,姐姐太過夸張了。”

“良主子待你是真好?”她雖聽到宜妃如是說,卻還是不能放心。

我點點頭:“她給了我相對自由的空間,我也不能奢望太多。”

她聞言放心,打開隨身攜帶的小包裹,鋪滿琳瑯的首飾和冬衣。“天氣就要涼了,你自小怕冷,這邊寒氣又重些,自個兒要當心。這些冬衣好生收著,若不夠,托人給我送信去。這些首飾雖平日里不能裝扮,但用來送給宮里的姑姑、公公什么的,還是能派上大用場。這里不比家里,你不能只顧著自己的世界,凡事謹慎,上上下下都要打點好,都要處好。明白嗎?”一字一句都說得極慢,仿佛怕我聽漏。

我不想自打進宮后的第一次見面便有些傷感,壓下心頭的那股暖意,打趣道:“雖說九阿哥富甲一方,也不興你把他的家私都往我這搬呢。”

她輕笑,說道:“今日在席上看你有些沉悶,還以為你又轉回性子了。聽這話,還是沒改。”

“可改不回去了呢。現下這個比較討姐姐喜歡,又有好衣服穿,又有好首飾送人,哪舍得改。”我逗她,她邊笑邊搖頭。

“今天九阿哥自個兒福晉都沒帶著,獨獨帶了姐姐,又讓姐姐搬運他的家私,想來,待姐姐很是不同。”他雖一張冷凝的面孔,卻并非無情。單看他對八阿哥和良妃的敬重和維護便能看出冷漠也許只是某種外殼。在這個皇宮生存的人,又有幾個人不是戴著面具呢?

“爺待人都是一視同仁,帶我來,聽說是良主子托八阿哥求的情。這良主子對你,果然有些與眾不同。”她略微思索,目光跳躍,“方才額娘對良主子的話可有深意?我怎么看,都不覺得你和良主子相像。以前我還妄自猜測,以為良主子要你是因為額娘的關系,可今天聽額娘口氣,她竟是一點都不知情。不過,我也是,良主子本也無須因著這一層關系而有所表示,是我高估自己了。”話到最后,逐漸低沉,隱隱的自嘲。

我攬過她肩膀安慰道:“姐姐不必多想。就像九阿哥待你,與眾不同未必是件好事,一視同仁有時反而是種保護,端看你如何看待了。良主子待我好,我雖感動,卻始終有些戰兢,不敢揣測她的心意。所以姐姐,禍福相倚,不必過多糾纏于這些表面的東西。吃醋的女人可不美。”

“你這丫頭,果然是長大了。我也真安心了。”她凝神想了想,問道:“可為自己的將來打算過?”

我一怔,沒有領會她的意思。

她努了努嘴,笑道:“八阿哥可是連裕親王也稱贊的阿哥。我想,良主子既待你不同,這上面你也得上心些。”

八阿哥?別說我不愿意把自己的終生和這些皇子阿哥牽扯在一起。倘若不得不牽扯,那也不會是他。不能阻止腦海里某種念想的升起,我連忙回道:“姐姐開玩笑了。八阿哥對他福晉的好相信誰都能感覺到,我現下是什么身份,何必做這想頭?”

“剛還說我,落到你身上就龜縮起來。你畢竟是秀女出身,何苦妄自菲薄?”

不是妄自菲薄,這個皇宮的真情能持續多久?難得八阿哥那樣的人品,就算良妃果有其意,我也不想去破壞這個宮廷僅有的那份專情。“姐姐,我所夢想的人便是能像八阿哥對八福晉那樣,即使他有千百個理由納側福晉,他依然會去維護他的那份一心一意。既是這樣,我為何要去做那份感情的第三者,而不能等待屬于我的一心一意?”

“你竟是這樣的念頭?”她一驚,“八阿哥可只有一個,你如今身在皇宮,去奢望這些根本是妄想。那八福晉何等的身份,又是何等的性子,若非如此,八阿哥必然不會擔這懼內之名。”

“這宮里沒有,卻不意味著外邊也沒有。”

“可到你出宮,若要再尋這樣的人又豈是那么容易?”她不贊同的搖頭。

我微笑:“如果我不能強人所難要求到那份一心一意,也不會讓別人強了我的難,委曲求全。倒不如,就此一個人,安然地過一生。”曾經受過的那種煎熬我一生都忘不了,三個人的感情路尚且狹窄,何況這里的人有幾個不是三妻四妾?有些嗤笑自己曾經的念頭,也許,這里沒有現代那么強的道德觀,也許,在這里我是能和她一同分享他,但有些事能夠忍受一時怎忍受一世?正是渴望著那感情應有的唯一,才會有昔日錐心的痛,才會一味地想逃開,才會落在這里,自以為這才是償愿。這些日子良妃的寂寞看在眼里,她雖淡然,可那是用多少的落寞才換得的云淡風輕?我自問做不到。

“這真真是看書看魔了,怎一堆稀奇古怪的念頭。倘若讓爹知道了,又得傷心了。”她搬出爹,倒讓我著實嘆息。爹雖然對她冷淡,她卻終是在乎爹的感受的吧。

我無奈地聳肩,只得暫停這個話題,她畢竟是為我好,只是那三百年的鴻溝,她填不滿,我也填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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