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比起描述本身，它其中蘊含的現實更令人心驚膽戰。

齊亦沉默了片刻，眉眼輕挑，捕捉到了一個關鍵點：

“你們以前是人類？”

齊亦原本以為它們就是誕生在古堡中的怪物，思維方式與常人不同也是正常，但聽頭顱這么一說，似乎另有隱情。

“以前是。”

頭顱逐漸平靜了下來，她又恢復到了先前的模樣，烏黑色長發貼著臉頰垂落而下，其下臉龐恬靜而柔美，嘴角甚至還帶著輕微的弧度。

以前……

齊亦緩緩點頭，這肯定了他的猜想，由此一來，他也對怪物與頭顱此時的狀態更加好奇。

——就他的生活經驗而言，人一般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保持“活著”。

“你們又為什么變成了這樣？”

齊亦進一步問道，同時環顧了一圈四周，倘若他也死在這里會不會也……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我不清楚……”

頭顱靜默了一會，開口道，能看出她的眼底確實帶上了茫然的水霧，沉思片刻后，她晃了晃腦袋繼續道，

“我本以為我死了，頭顱都已滾落而出，靜靜地躺了一會，卻發現自己的眼珠還能轉動。”

“這無疑是可怕的，但比這更可怕的，是我親眼見到了那個場景……”

頭顱閉了閉眼，似乎不愿再回憶，抿了抿紅唇，她轉移了話題，

“我與它對視良久——我散落的骨骼，它頹廢地癱在四處。”

“‘把我按回去，你就完整了’，我悲戚地許愿道，只求有個全尸。”

“它似乎聽到了我的話，有靈性地站了起來，然而，下一刻，卻將手伸到了一個食我之人的頭顱上，將它連根拔起，而后將他的頭顱安到了自己的頭上。”

“它的力量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鮮血染紅了地面，也染紅了——”

“我的眼睛。”

吃……

“我突然餓了起來，無法遏制的饑餓，這種餓來自仇恨嗎？還是空虛？我不明白，但我知道，我必須吃點什么。”

“白骨化作鋒芒，血肉橫飛。”

“哀號聲此起彼伏，卻又戛然而止。”

“骨頭從殘留的血肉中刺出，化作了粗糙的毛發，它們起身，恐懼地看著我，帶著涎水，撲向彼此。”

吃……

“你，完成了復仇？”

靜靜地聽完這段話，齊亦忽地意味幽深地開口問道。

“不。”

頭顱異常肯定地搖了搖，眸光看向齊亦，隱約帶著悲戚，

“我只是，餓了而已。”

深吸氣，她的神色逐漸飄忽，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由此她可以肯定——

自己真的只是餓了。

“已經過去很久了，不知何時起，我、它們，都學會了麻痹自己，而現在，麻痹逐漸變成了現實。”

她眨了眨眼，視線仿佛透過墻壁，看到了那令人垂涎的饕餮盛宴，和圍坐在一旁，好似在大快朵頤的怪物們。

最后，她的視線回到了自己的身旁。

齊亦順著她的目光掃了一圈外面，當然，他什么也沒看到，卻帶著恍然大悟的神情回來了：

“所以，這些食物都是……”

他沒有完全說出口，此時腹部一陣扭動，這是身體本能的反應。

“是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不會腐壞，但它們確實是來自于被白骨獵殺的家伙們。”

“——也是這里‘真正、唯一’的食物。”

“你不會把它們讓給我。”

齊亦收斂起了表情，墨瞳注視著她。

“我太餓了。”

頭顱笑了笑，帶著些許無力，禮貌而又委婉地回應了對方。

齊亦的視線重新回到了那具泛黃的骨架子上。

食物流經它空落落的身軀，穿過骨頭與骨頭的縫隙，掉落在地上，一直一直，這般循環往復。

由此，哪怕身邊有無數的食物，它也依舊饑餓，依舊難以被填飽。

恰如欲望本身……

“人是欲望的傀儡，我停不下來，它也停不下來，如果你們是想向我索取‘食物’，那很可惜，恕我拒絕。”

頭顱側過身，看向了那座出自自己、自己卻早已有些陌生的骨架，認真道。

“真可憐。”

齊亦咂了咂嘴，竟輕聲呢喃了這樣的一句。

頭顱遲疑了片刻，投來了疑惑的目光，根據她的觀察，眼前的這個人明明不具備正常的情感系統，他為什么……

齊亦揚了揚眉，嘴角重新彌漫出了笑意：

“居然這么看著我，我可是好多年沒被人用這種眼神看著了。”

他聳了聳肩，輕松卻又戲謔地繼續道：

“成為人，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比起這個，更讓我詫異的是你居然還認為自己還是‘人’？”

空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齊亦地這一下質問，確實把頭顱打擊到了，她沉沉地低了下來，發絲跌落在臉龐，嘴角是苦澀的弧度，最終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補充道，

“是我措辭不嚴了，我自然是沒有這個……”

“不，你認為的完全沒錯。”

齊亦拍了下手，直接截斷了半句話，而后，他對著一個餐盤里的腦袋和一具機械進食的骨架，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我也這么覺得。”

……

“真悠閑啊，人類們，在等你們的救世主？”

此時的大廳，自從知道怪物們難以傷到人類后，眾人也就放心了下來，湊到了一起小聲交談著。

突兀地，一道賤兮兮的聲音打破了平靜，老鼠一手扶著拐杖上前，一手輕捂著嘴巴，滿臉無奈，嘆息道，

“你們的心可真大，怎么就能斷定，那個家伙會帶‘足量’的食物出來，嗯？”

“哎呦，看他之前的樣子，可嚇死個人了，你們會信任這樣的家伙？你把他算人類，他把你當同類嗎？”

眾人默然，齊亦的怪異表現歷歷在目，他們也不想賭，但他們更害怕墻后可能的遭遇，也就只能賭了。

“嘿嘿嘿……”

看著眾人愁眉苦臉的樣，老鼠反而笑出了聲，連忙把頭縮得更低了，直到將嘴角早已有些控制不住的弧度勉力壓下，它意味深長地繼續道，

“其實我悄悄撒了個慌，食物并不只有墻里面才有。”

“你們很怕他，對吧，我也一樣，所以，我把他送了進去。”

“討厭的人離開了，我就可以在此偷偷告訴諸位：

“先前的交易，依舊有效！”

交易……？

人群遲疑了片刻，沒記錯的話，交易不是早就被齊亦指出是假的嗎？老鼠方面實際給不出食物。

“是的，我們確實是給不出食物。”

老鼠大聲坦然道，這會，它的笑容再也無法遏制，猙獰、奸詐、計謀得逞時地咧笑，一并出現在了它小小的臉上！

“因為食物，就在你們自己的身上。”

“不會忘了吧，所謂同胞的——”

“血肉！”

“諸位，恭喜啊，它是交易的道具，亦是真正的‘食物’——！”

“所以，你們……”

口水舔遍了老鼠的全身，深陷的眼窩下，早已垂涎許久的綠光再度顯現！

——羔羊群并不會因為其中出現了一頭異類，就改變了其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