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門前懸掛著白布，賓客皆穿素衣，面容肅穆。

仆從們身披麻服穿梭其中，手中的托盤擺放著蠟燭和冥錢。

“都吃上席了？終究還是回來晚了。”

林延側身下馬，整理儀容，闊步邁入大門，往來的家丁瞧見他后心驚不已。

落座的賓朋也紛紛起身，相望無言。

叔叔林成平愁眉不展，見到林延的身影后，兩眼瞪得溜圓，驚道：

“大郎？你回來了？”

“叔，有什么話一會再說，老爺子呢？”

看樣子，都不太希望我回來呀……林延冷笑，將在場之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還是要先看老爺子最后一眼，然后再與這些人論道。

“在內堂，等你呢……”林成平指著內堂。

林延遠遠看見一口棺材，腦袋嗡的一聲，兩行熱淚從眼角流出，他捶胸撫平內心的焦躁，腹誹道：

“斯人已逝，我懂你的心情，我替你送老爺子最后一程。”

“祖父，我回來晚了……”

林延疾步走入內堂，跪在棺材前叩首。

林成平急忙追來，喝道：“大郎，不可啊！”

林延全然未聽，起身準備再拜，拜到一半拜不下去了。

因為，牌位上寫著“林氏長孫林延之位”。

林延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惑，卻見一個頭發花白的健碩老者，抱著半只燒雞走入他的視野，步履蹣跚。

渾濁的目光由哀到驚再到喜，神情輪轉不過瞬息之間。

此人正是府前林氏家主，林延的祖父，林霄。

“誒呀，我的好大孫兒誒，你可令祖父肝腸寸斷誒……”

老爺子聲淚俱下，一會哭一會笑，像是瘋了。

“祖父，我看您是撐腸拄腹，燒雞都啃沒一半了，胃口還挺好的哈……”

林霄一巴掌掄向林延的后腦勺，罵道：

“放屁，老夫這是吃雞消愁，你這個不肖的東西，死活不給家里來個信，俺們都以為你死外面了，你還有臉回來，咋不死外面呢！”

林延的腦袋瓜子嗡嗡的。

饒是四品武夫的體魄，在林霄的鐵掌之下，也有些吃不消。

老爺子倒是非同尋常啊……

林延扶著棺材站起來，里面空空如也，竟真是給他準備的。

難怪外面人見了他都跟見了鬼似的，頭七還沒過就回魂了，可不是怪嚇人的嗎。

“所以，你們以為我死外面了，就給我布置靈堂了？這么草率嗎？”

林霄將燒雞扔到棺材里，用袖子擦干手上的油，而后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條，道：

“你自己看吧。”

“劍殤峽谷，林延收尸。”

林延蹙眉。

對方已經算定了他會死，還熱心腸的提醒林家過去收尸。

人還怪好的嘞。

林聰和林世安是去給他收尸的，難怪見面哭哭啼啼，只怪兩人交流的少，鬧出了烏龍。

“起碼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你先給我準備一口棺材，不合適吧？”

林延略感不快，我尋道長生，你給我布置靈堂，這不是毀我愿景么。

“有什么不合適的，早晚能用得上。”

林霄不以為意的擺手，道：“一會把白布換成紅的，人也不用走，正好歡迎我的乖孫衣錦還鄉，嚯哈哈哈……”

您還挺會過日子的……林延兩輩子沒這么無語過。

林霄忽然湊到林延身前，悄聲問道：“乖孫啊，你剛才給誰跪拜呢？莫不是以為你二叔沒了？”

林成平直呼晦氣，不悅道：“爹，有你這么咒兒子的嗎。”

“沒有，我聽林聰說祖父沒了，誤會了，哈哈……”林延尬笑。

“混賬東西！老夫老當益壯，長命百歲，不成器的小兔崽子竟敢咒我，簡直是狗膽包天！”

老爺子和我志趣相投……林延淺笑。

忽然，林霄一掌震碎棺材。

好好的棺材，化成齏粉了，林延瞠目結舌，摸著后腦勺，腹誹道：

“老爺子的境地恐怕已經遠超五品武夫的范疇了，難怪一巴掌這么要命。”

“乖孫不用惋惜，以后有需要咱再買。”林霄寬慰林延。

那應該是不用了，我希望這輩子都用不到。

“林聰呢？不肖的東西，老夫今天要揍的他老爹都認不出他！”

“在我后面，算算時間，應該快不多到了。”

林延騎著獅子驄先回來的，腳程快一些，心說老爺子罵罵咧咧挺有趣的。

回頭瞭望時，林聰前腳剛邁進門，幽怨的與林延對視，而后撒腿就跑，比兔子都快，對這個場景頗為熟練。

“乖孫先摟席，等老夫活動完筋骨，咱爺孫再膝下承歡。”

林霄化作疾風飛了出去，哪有半分老態，難怪高忠武會說，老爺子身子骨比林延還硬實。

慘叫響起，林聰頻頻求饒。

“我沒說啊，都是我哥，我哥瞎猜的，別打了，哎呀，疼……”

“還敢誣陷你哥，看來老夫今天是沒吃飽，你還有勁胡亂攀咬，咱爺倆再來一輪。”

林霄的怒罵聲接踵而至。

“爺爺我錯了，別打臉，錯了錯了，別打臉……”

林聰的慘叫聲響徹環宇。

賓朋們卻像個沒事人似的。

喪事變喜事之后愁容散去，把酒言歡。

這個家庭氛圍，有億點點可怕是怎么回事……

林延啃著手指，湊到林成平身側，問道：

“叔，老爺子這么揍老二，你不心疼？”

林成平笑而不語，一個美婦悄無聲息的走到其身側，對林延說道：

“玉不琢不成器，這混賬東西沒少給家里闖禍。大郎既然回來了，就要多替我們管教一二，我們歲數大了，打不動了。你身強體壯正合適，給嬸娘留口氣就行。”

此人正是林成平的正妻，林柳氏。

柳玉容。

“嬸娘？林延拜見嬸娘。”

林延終于見到了正主。

難怪林聰長得如此俊俏，母親如此貌美，想長殘也挺難。

前任父母早亡，寄養在叔嬸膝下，從小被嬸娘一手帶大。

雖然不喜林聰，但對于這位嬸娘卻不勝感激，其一是養育之恩，其二是尋醫問藥之恩。

若是林延不知道鳳鳴丹是以損命為代價，恐怕也會繼承前任的情緒，對此女感激不盡。

但此時，這個感激需要打上問號。

柳玉容仿佛真的把林延當做了自己的孩子了，絕美的面容充滿了憐愛之情，道：

“夫君你看，大郎長高了，也壯了，氣色也比從前好了，仙家醫術果然非凡，真該早幾年讓他投身仙門。”

柳玉容伸出纖纖玉手去撫林延的鬢角。

林延下意識的閃避，陌生的讓柳玉容有些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