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清姝因為受不住寒雨沒有開花，連帶著整個春天她都病懨懨的，但那卻是她有記憶以來最幸福的一年。

第一次，她不必嫉妒可以在陽光下綻放的春花，也不覺得秋天的霜寒風瑟冰冷刺骨。

清姝數著日子，每一天都距離新年夜更近一天，也離和小白的約定近了一天。

她收集了一整年的養分，積攢了一整年的能量，她要在新年這一天開出最漂亮的花。

天道作美，那一年的新年夜天氣格外爽朗。

深藍色的天幕澄澈無云，閃爍的繁星比夏夜地螢火蟲還要明亮，淡淡的露水像小小的星子一樣在她的葉片上凝結。

清姝迫不及待的張開花瓣，用露水清洗臉頰，搖晃枝葉散發出最馥郁的花香。

雖然她一直是山谷中最漂亮的那朵花，但今天的她一定比往年更美、更嬌艷。

可是她等啊、等啊，從滿心歡喜，等到憂心忡忡。

一直到東邊的天空染上淡淡的素白，清晨的陽光照的清姝臉頰發燙，直到柔嫩的花瓣被光芒燙的翻卷，她還在向著山谷外的方向張望。

整整一夜，小白始終沒有來……

“也許小白有事耽擱了吧？對，一定是這樣，它一定是有什么急事被耽誤了。”清姝如此安慰她自己道。

那真是個漫長的心念夜呀，她沒有等到前來赴約的小白，漂亮的花朵就這樣再次白白凋零了。

但清姝沒有灰心，第二年，她依然竭盡全力盛放，依然在山谷中翹首以盼，她不能讓小白到來時，看到一朵沒精打采的花。

可到第二年，小白也沒有來。

清姝有些擔憂：“它會不會是在山上受傷了呀？山上的毒物那么多，人們還說這里有瘴氣，如果受傷了就太難過了。”

第三年，小白還是沒有來。

清姝依然在擔憂小白虎：“是不是山路太滑了呀？前幾天下了一場雨，到處都濕漉漉的，人們今年也不怎么來呢，真是不巧……”

第四年、第五年……曇花開了又謝，她一直在等。

“我覺得……”清姝話說道一半，隨后沉默了下去：“……也許，小白它不回來了。”

“是時候接受現實了……”

“說到底，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它已經把我忘了，這也很正常。”

“不會再有也許了，我只是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可是，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每一年清姝都精心準備著盛放，期盼有人會看她一眼，但依舊沒有人來。

“沒關系”她告訴她自己，還有小白呢，她們約好了。

但現在，她唯一的朋友也遺忘了這個渺小的約定。

清姝開始習慣在黑暗的泥土里沉眠，靜靜的度過那些平淡無奇的年月，只是每個新年，冰冷的夜色和暗淡的鉤月仍會將她喚醒。

縱使無人欣賞，清姝依然會按照約定，在新年前的那個夜晚展開花瓣。

一年又一年，山下地燈火越來越溫暖明亮，新年人們嬉笑的聲音似乎能傳到山上。

一年又一年，清姝的花瓣變得飽滿鮮妍，她好像還有了更加微妙的變化，她能聽到山間所有的聲音，她能觸摸到海州城的風。

有時候她的靈魂仿佛能飛出山谷，去到那萬千燈火之上，如同新年的煙花一樣。

但沒有人知道山上有這么一朵花，沒有人知道清姝的變化，更加明亮繁盛的燈火，只是把她的身影映襯的更加孤單。

這個新年之夜，山下的煙火璀璨如星河，清姝依然如約盛開，在幽深的無人山谷里，只有夜空中那淡淡的一彎月亮陪著她。

清姝喜歡看月亮，月亮和小白的眼瞳一樣，有時是圓滿的的一輪，有時瞳孔會變細，月亮也變得如鉤一般……

她在月色下舒展花瓣，小小伸了個懶腰，視線習慣性的轉向山谷的入口——

清姝欣喜又激動：“小白！是小白——你來看我了嗎？”

山路上有一抹身影隱隱約約，那是個四肢修長的少女，有著人類的形態，卻長著老虎的耳朵和尾巴。

雖然模樣和過去完全不同，但清姝一眼就能認出，她就是當年為她遮風擋雨的小白虎。

她終于來完成她們的約定了，在無數的幽暗歲月后，終于有人來看她開花了。

清姝展開枝條，盛放的花朵在風中翩然搖曳，她竭盡全力發出呼喊：“小白！我開花啦，你看到我的花了嗎？”

匆匆的夜風將她微弱的呼喊很快吹散了，但她分明看見小白動了動耳朵，停下腳步四處張望起來。

“我在這里！小白，我在這里呀！”多么孱弱，多么細微的呼喊啊，清姝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她的聲音這么小。

小白只是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根本沒有留意到清姝身在何方。

她行色匆匆，或許以為清姝的呼喊只是一陣奇怪的風聲，很快駐足的腳步再度邁開，小白似乎在追趕著什么，身影即將離她而去。

“別走！別走呀！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嗎？”清姝急切的呼喊著小白。

小白沒有找到清姝，她們就要這樣擦肩而過了，也許，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

“是因為過去太久，你已經忘了我們在哪里相遇嗎？如果我們距離再近一點，你就能聽見我的聲音了！”

這一刻，清姝多么希望她能像人類一樣，擁有可以行走的雙腳。

“如果我能跑起來，我能追上小白就好了……”清姝如此呢喃著愿望。

小白的身影離清姝越來越遠，也許很快，暗淡的夜色就會吞沒她的蹤跡，清姝就再也找不見她了。

清姝拼命搖晃枝葉，盼望激動的靈魂能沖出這孱弱無力的軀體，如果她能追上她，如果她能看見她……

清姝用盡全力去掙扎，努力伸出手去捕捉夜幕之中那道淡淡的影子。

就這樣，她的眼前似乎真的出現一只素白的小手……

“這是……我的手……”清姝感到不可思議的驚嘆著。

嬌嫩的花瓣成了柔軟的肌膚，孱弱的枝條成了纖細的雙腿，盈盈的溪水中，照出一個少女的身影。

以草木之靈為衣，以百卉精魄為裳，以淡霞云煙為袍，以霽朗坤元為履。

星辰作發釵，月華作環佩，流瑩作花鈿，彈指光陰間，她綻放出最美的樣子。

“我…我怎么……，對了，小白，小白……”

清姝顧不上思考這一切變化是如何發生的，或許這是人類的新年賜予她的禮物，她只想要立刻站起來，追上那個熟悉的身影。

“原來，原來人類動起來是這樣的感覺……”清姝感受著新奇的體驗。

但新生的四肢是如此的無力，她剛邁開步子就狠狠摔在了泥土上。

但清姝并不感到疼痛，一股無名的力量讓她支起身體，跌跌撞撞的向唯一的方向奔去：“等等我呀，小白，就差一點了……”

——可還是太晚了。

等清姝一路跑出山谷，迎接她的只有空曠的夜色，幽深的山間，一個少女的身影，和一朵花一樣渺小。

疼痛與疲憊終于追上了她，寂靜的月光下，清姝闔上了雙眸，少女重新變回樂那朵孤獨的小花。

“做了這么多年努力，過了這么多年，卻還不能完成我們的約定，過了這么多年，我還是那朵不會被看見的花。”清姝傷心的自言自語道。

但很快，她又打起精神：“我要去找她，我要靠自己的雙腳找到她。”隨即她又傷心起來：“可是世界這么大，我上哪去找她呢？”

就在這時，山下傳來煙火綻開的聲音，清姝抬起頭，那巨大的火焰花朵盛開在無數樓宇上，點燃了一片夜空。

這一瞬間，山下的人們應該都在看這朵花吧，如果時間凝固在此刻，它就能一直這么幸福下去了。

清姝若有所思：“如果找不到……那我就站在一個所有人都能看得到我的地方，親自完成那個約定，我不會再獨自等待了，新的一年，我會自己去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