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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無藝之藝

鈴木大拙[1]

在日本及其他遠東國家,修習箭術或其他藝術并非為了某種現實的功用,也不是為了純粹的審美愉悅,而是為了訓練心智,使其觸及終極的現實。因此,練習箭術不為射中靶心,揮劍不為擊倒對手,舞者也不只是為了有節奏地擺動身體,這一切都是為了協調意識與潛意識。

要成為真正的箭術大師,僅有技術性的知識是不夠的。他必須擁有超越技術的,從潛意識中生發出來的“無藝之藝”。

就箭術而言,射手與目標不再是兩個對立的事物,而是一個整體。射手不應將自己作為一個要射中對面箭靶的人。然而這種無念的境界只可能在他全然虛空、放下自我時才能達到,他需諳熟技巧并與其完美合一。

這完全不同于精進箭術過程中可以達成的其他方面的進步,這屬于一種非同尋常的境界,被稱為“開悟”。它是一種直覺,但與通常意義上的直覺不同,我愿稱其為“般若[2]直覺”(prajna-Intuition)。般若是“超越的智慧”。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詮釋“般若”一詞所涵蓋的微妙之處,因為般若是一種可以立刻掌握事物整體性與個體性的直覺。無須冥想即可體會到“零即是無窮,無窮即是零”。這并不是符號或數學意義上的概念,而是一種直接的感受和體驗。

因此,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開悟[3]是一種超越自我界限的境界;從邏輯學的角度來講,它是對肯定與否定之綜合的洞察;從形而上學的角度來講,它是對“存在即成為、成為即存在”的直觀認知。

禪與其他所有宗教、哲學或神秘學的教義之間最顯著的區別在于,它從未隱沒于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雖然它實用且具體,但它包含著某種超脫于世俗污穢和混亂不安的能量。

在此,我們來談談禪與射箭以及其他藝術,諸如劍道、花道、茶道、舞蹈和繪畫等之間的關系。

正如馬祖禪師[4]所說,禪是“平常心”。“平常心”不過就是“累了就睡,餓了就吃”。一旦我們開始思考、琢磨、構建意義,那么原本潛意識的慣性就會隱去,思考開始浮現。我們吃飯不再是真正的吃飯,睡覺也不再是真正的睡覺。箭雖已射出,卻不再是直奔箭靶,而箭靶也并非立在原地。人類是思考的動物,但是人類的偉大成就往往是在“不思量”的狀態下達成的。人必須通過經年累月的忘我修行才能達到“童稚”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中,人們不思考地思考著。他的思考像從空中滴落的雨,像海上的波濤,像閃耀夜空的星辰,像在春風中搖曳的綠葉。的確,他就是雨、波濤、星辰和綠葉本身。

當一個人達到如此的精神境界時,他就已然是一位生活的禪學大師了。他不像畫家那樣需要畫布、畫筆和顏料,不像射手那樣需要弓箭、箭靶和其他裝備。他擁有自己的四肢、身體、頭和其他部分,他的禪意人生正是通過這些重要的外化“工具”來實現的。他的手和腳就是畫筆,整個宇宙便是畫布,他在上面描繪人生的七十年、八十年、九十年。這幅畫就叫作“歷史”。

五祖山的法演禪師[5]說:“將四大海水為一枚硯,須彌山[6]作一管筆,有人向虛空里寫‘祖師西來意’[7]五字。太平下座,大展坐具[8],禮拜為師。”

有人會問,這段奇怪的話是什么意思?


[1]鈴木大拙:日本著名禪學研究者、思想家。曾翻譯并出版多部禪宗經典,著述宏富。(以下沒有特別標注的均為譯者注)

[2]般若:宗教術語,出自印度瑜伽,意為辨識智慧,專指如實認知一切事物和萬物本源的智慧。

[3]悟:在佛教中與“迷”相對,是佛教徒的修行目的,指依佛陀所教導的真理修行而有所體會見地,獲得“體驗性的智慧”。

[4]馬祖禪師:唐朝佛教禪宗大師,六祖惠能之再傳弟子,師承南岳懷讓禪師門下,為洪州宗開創者,唐憲宗元和年間賜謚號“大寂禪師”。

[5]法演禪師:綿州巴西(今四川省綿陽市)人,俗姓鄧,是北宋禪宗臨濟宗楊岐禪派第三代高僧,公案禪(看話禪)的集大成者,有語錄四卷行世。

[6]須彌山:為佛教、耆那教、印度教宇宙論中最高的神山,日月之所回泊,印度眾神的居所。

[7]祖師西來意:這五個字的字面意思是“祖師自西方來的原因”。這個主題構成了禪的內涵,一旦理解了這一點,禪就是自身。——原注

[8]坐具:禪師攜帶的物品。禪師在向佛祖或師父頂禮時會將其在身前攤開。——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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