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所以你沒事？”

在被突然出現的江起嚇了一跳后，一個警察終于緩過神來，“你叫什么名字？你為什么要跑到控制室去？你知不知道那會造成很大的麻煩？！”

“就是！再說了，所有夜之城的公共交通系統都是受到法律保護的，你們不能隨便進去！你今天進去已經觸犯了夜之城治安管理法，要處以500歐的罰款！”

一說到五百歐，這兩個NCPD警察忽然變得格外興奮。

NCPD，全稱Night City Police Department，夜之城警察局，是一個不隸屬工資，且資金極度有限的治安部門。因為無法管到夜之城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連不是角落的地方都管不全，他們往往允許居民自己伸張正義。

這也讓NCPD變得更加腐敗。

“抱歉，警官，我們沒想做什么，只是想下載一下監控而已，”伊文斯在一陣沉默后，率先解釋道。

“地鐵系統基本沒有設防，我就駭進了門，把它打開了，沒想到幾秒后它忽然失去了控制。”

江起站在旁邊，只是再次笑了笑。

“你們叫什么名字？”

“洛頓·米勒。”江起說。

“伊文斯·李。”

這個回答讓江起微微側目，他沒想到伊文斯居然算是個華裔，從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來。

不過，這也沒什么區別了。2077年的夜之城各種族混居，所有語言都可以通過下載網絡語言包解決，整個世界也都被各大公司瓜分，有個中文姓名只代表他們更可能和康陶集團有關罷了。

“那你在里面遇到了什么？”

江起答：“就是門忽然關上了，倒也沒什么特別的。我們是來做社會研究的，戚，誰知道遇見了這種晦氣事。我就出來了。”

兩個警察點點頭。

其中一個警察在聽完這番話后，扭頭走向了控制室，推了推那扇年代久遠的鐵門，讓上面已經在剝落的表皮鐵漆又掉下來了一些。

他看向了背面……

“吱呀。”

破舊的鐵門被完全拉開，讓警察有了走進去的身位。而在一片布滿灰塵的房間里，門背后竟然有一塊干干凈凈的區域。

——但整個控制室里都什么也沒有。

江起聽見旁邊伊文斯的心跳瞬間加快了兩聲。

但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決定要隱瞞兇殺案的存在。

——在出現在警察前的這段時間里，他的手一直就揣在口袋中隱藏傷口，而門后的血跡更是被他早早擦掉了。

他做這一切的原因很簡單：兇殺案不被發現，才能讓他這個ai的利益最大化。

如果他揭穿伊文斯的兇殺案，他就得向警察解釋自己為什么受到致命攻擊后還活著，而這個問題他根本無法解釋。

但是反之，伊文斯也不可能向警察告發洛頓有問題，因為那樣他也會因圖謀殺人被逮捕。

他們兩個才是天然的盟友。

算法告訴他，不揭穿比揭穿會降低13.6%的被發現概率。

“這里，這里為什么這么亂？”進去的警察詫異地問，“你在里面打滾了嗎？咳咳……干！灰到處飛，飄的我滿臉都是，不會進我的義體散熱槽里吧！”

江起抿嘴：“只是因為開不開門，所以在里面找了老半天，最后發現了電腦里的開關。”

控制室里的灰讓警察反復揮手，急忙退了出來，好避免他的賽博義體出什么問題。出來后，他看了一眼同事，拖長了聲調說：

“行吧，行吧，你沒事就行。等我掃描看看這有沒有問題，就能結案……”

“不用了吧？”伊文斯忽然打斷。

“抱歉，兩位警官，但我們想要撤銷這次報警。整起事件都是誤會，可如果它被記在NCPD檔案上，還是會在我們入職荒坂的背景審查中造成影響。”

“我想直接算撤銷的好，你們說呢？”

“沒問題。”兩個警察對視一眼，干脆地答。

“但有一個問題，你們違規進入控制室，還違規連接電腦，要交更多罰款。”

“你們要多少？”

“不多，2000就好。”警官笑嘻嘻地說。

但江起的動作頓住了。

因為在他剛才打開主頁時，他看見了恐怖一幕：

【賬戶余額：1.38】

【親屬卡1:已鎖】

【親屬卡2:已鎖】

他居然沒錢！！！

但在這么短的時間里，他也沒地方去取錢，這讓事情進入了一個僵局。如果他沒錢，警官說不定會不高興，進而強行檢查控制室。

不是，一個荒坂的學生，怎么會沒錢？

但好在，他沒錢，還有其他人有錢。

旁邊，伊文斯爽快地交了罰款，眼睛里藍光一閃，正在使用夜之城公共安全系統的轉賬服務。

江起站在他旁邊，回頭看著兩名警察收了錢遠去的身影。

……

“撤銷報警之后，這錢就收到他們自己口袋里了，”伊文斯在眼中光芒暗下來之后，對江起說，“但錢總是能讓他們閉嘴別再找麻煩，很好用，也能讓人避免很多麻煩，你說是吧？”

江起反問：“那你覺得我會遇到什么麻煩？”

窄小老舊的地鐵車廂里，再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陽光透過車窗照在斑駁且布滿垃圾的地鐵座椅上，是溫暖的黃色，可車廂里的氣氛并沒有因此變暖任何一些。

地鐵哐啷哐啷地向前行駛，窗外，能看見夜之城蔓延到天空盡頭的各種高樓。

“叮咚，下一站，公司街。”

“到達的建筑有，荒坂塔樓，創傷小組大廈，軍用科技大廈等。距離抵達時間還有1分28秒。請坐好扶穩。”

“叮咚……”

耳邊，地鐵的播報聲不斷重復著。

“我有話想和你說。”

在一段長長的寂靜后，伊文斯忽然再次說。

“說實在，剛才挺危險的，我確實得謝謝你。”他自顧自走到旁邊的座椅上坐了下來。

江起看了他一眼。

危險…..確實，他的危險還沒結束呢。

警察走了，盟友就要變成敵人了。

“說起來，我明明記得，我認識的洛頓學習很差勁，他從上荒坂學院一年級開始，在任何課上的分數就從來沒有超過59分，成績常年位列年級倒數1%。看到這樣的洛頓能處理致命網絡病毒……”

“我真懷疑他是不是被什么東西附身了。”

坐下后，伊文斯旁若無人地說道，好像篤定江起不會拿他怎樣。

江起看了他一會，殺心漸起。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會。

顯然，他們對彼此的問題都心知肚明……這也是安全離開警察視線所不得不付出的一點代價。

“我很好奇，難道就因為我成績不好，你就想殺我嗎？”江起問。

“當然不是。”

“洛頓在學校里確實很煩人，但除了經常和老師作對，喜歡欺負大衛·馬丁內斯之外，倒也沒什么特別的……”伊文斯說著。

江起：？

等等，大衛·馬丁內斯，這個名字很熟悉啊！

但是沒等他追問這個人名，更讓他“驚喜”的事情很快就出現了——

“……可惜的是，洛頓最大的壞毛病是喜歡翻別人的東西，這就讓他看到了一些不該看見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處理掉他。”伊文斯說。

“本來，我就為這件事情做了兩手準備，萬一事情敗露，我就放棄這個身份。你來了，我也就只能用這個辦法了。”

“但至少麻煩還是順利解決了。”

話音一落，他忽然抬起了右手，放在了自己左側的臉頰下方。

在江起逐漸變得迷惑的視線里，伊文斯用指甲，狠狠戳進了自己的肉里。

江起：！

鮮血瞬間從指甲戳進去的口子里飆了出來，濺在了桌面上，但伊文斯的表情還是毫無變化，甚至仍然在繼續說話：

“……我本來以為你會讓警察把我帶走，那樣會非常麻煩。好在，你不是洛頓那種損人不利己的蠢貨，讓我省了很大一翻功夫。”

“浪費我這個身份的事也就不和你計較了。”

每說一個字，伊文斯的指甲就往自己臉內插深一分，最后甚至將大半部分指甲都塞進了自己的肉里。鮮血止不住的往下滴落，一部分順著伊文斯的手臂流淌，將他的小臂完全染紅，另一部分落在了桌面上。

“滴答，滴答……”

刺目的紅色在江起震驚的神色中不斷滴落。

在指甲插進一定深度之后，伊文斯改了改手勢，把右手手掌摁在了自己的臉上，做出了一個“揭”的手勢。

——接著，他的臉皮就被自己揭了下來。

臉皮被揭了下來！！

那是一副極具沖擊力的畫面，讓已經變成數據生命的江起都宕機了三秒。

在伊文斯用力撕扯之后，他頂著滿手的鮮血，將臉上的肉一點一點往外扯開，露出了和面皮勾連的無數血肉絲線。下方，猩紅的肌肉，黃色的臉部脂肪，和在伊文斯說話時仍然在一動一動的慘白牙齒，都在瞬間暴露在了江起眼前！

在血肉模糊中，江起甚至能清晰看見兩只嵌在肉里的黑色機械齒輪正在轉動。

？！？！

嗡————！

那一瞬間，江起驟然感到了一陣發自靈魂的沖擊，整個人耳邊忽然耳鳴了一瞬，額頭似乎被狠狠撞了一下。

如果他有系統，肯定能聽見這樣一句話：

【san值判定中】

伊文斯手臂用力，在滿臉滿手的鮮血中，把自己的臉皮扯了下來。血肉斷裂的牙酸黏膩聲傳進了江起的耳朵中。

隨著他把臉皮的裂口越揭越大，江起逐漸能看見他鼻軟骨的凹口，和三角形骨頭白森森的顏色。

更詭異的是，他注意到那些血肉并不是‘死’的。

在伊文斯把臉皮揭開后，下面被撕斷的血肉還一條一條地在空中舞動，好像活著的蛇一樣！！

江起：！！！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伊文斯在江起大為震撼的眼神中，把自己的臉皮完整揭了下來，放在了桌面上。他的聲音變得模糊而飄忽起來，好像不再是從氣管中吐出，而是從空氣中振動傳輸一樣：

“看在你替我省了麻煩的份上，我給你一個忠告吧——”

“二維空間，同樣也是空間。”

什么？

江起沒明白伊文斯的意思，但沒等他繼續追問，眼前那副血肉模糊的無臉面孔就陡然開始了劇烈的波動。

血肉在空中揮舞，糾結成一團地往身體內部凹陷。伊文斯的臉中央好像出現了一個鉤子，把整個身體都往內部勾去，然后吸收……

幾秒之內，他整個人就成為了一個不斷蠕動的肉球！

這個肉球掉落在了椅子上，往前滾動，又掉落到了地上。接著，它像水一樣融化了，流淌消失在了椅子的陰影中。

——原地只剩下了震撼的江起，和椅子上那張被剛剛撕下來的，血淋淋的臉皮。

江起瞪著它，陷入了沉默。

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臥槽！！

這不是我要的賽博朋克！！！也不是我要的夜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