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傳承了數百年的頂級世家，弘農楊氏的門楣，自頂中之頂，高中之高的輝煌巔峰下跌落，也不過才過了十年。

普六茹忠和普六茹堅到底是不是真的弘農楊氏已經沒人在乎，但能夠讓皇族主動攀附的世家，弘農楊氏的地位已然可以用六個字概括：

偉大，無需多言。

而且因為李唐皇室跟楊家的親戚關系，再加上當年武川群雄艱辛創業的“戰友”情分，弘農楊氏并未在這場改朝換代中，受到如曾經的那些皇族般被照著族譜清洗的對待，甚至都沒遭到多少傷筋動骨的打壓。

不過，這也有弘農楊氏自己識趣的原因。

既然身份敏感，那做人做事就得多謹慎。

整個弘農楊氏暫時潛藏鋒芒，如今觀王房的楊恭仁、楊師道幾兄弟，就是他們為數不多的在朝中的代表。

他們足夠聰明，也機緣巧合地到了這個位置，哪怕潛藏鋒芒的弘農楊氏，也沒有要他們自己請辭的道理。

不過，當承蒼來到楊府，將一百兩黃金賜給楊恭仁時，一向聰明的楊恭仁人都傻了。

對普通人來說，最怕朋友突然的關心，這是很正常的，因為這往往代表著借錢、求助等等麻煩事情；

對于朝堂官員而言，皇帝陛下莫名其妙的獎賞，其危險程度并不亞于朋友那突如其來的關心。

關心可能是麻煩，但這種獎賞，若是猜不透其中意味，卻可能意味著掉腦袋。

他好一陣軟磨硬泡，在付出了不菲的代價之后，承蒼終于松口了。

“陛下聽說了萬年縣男今日忽然遇刺，而后便讓咱家給楊大人送來的黃金。言盡于此，咱家告辭。”

萬年縣男？

楊恭仁更是一頭霧水，連忙讓人將弟弟楊師道叫來，也將一位坐鎮長安的族老請了過來。

三人坐在房中，當中的一張案幾上，擺著那一百兩黃金。

“大哥，我剛查過了，萬年縣男商慎，先前是城郊玄真觀道士，因為曹國公李勣在赴任并州之前，連續去吃了兩次飯，并且將宿國公程知節也引了過去，就此開始聲名鵲起。”

楊師道將了解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轉述出來，“這當中關鍵的是，前些日子的親耕禮上，陛下明確支持商慎出任百業司第一任郎中，而前右相封德彝也在那場推舉中，被嚇得當場身亡。”

“糟了！”

楊師道的話，才剛說完，那名族老的面色便是陡然一變，看著面前的楊恭仁和楊師道，“封倫的夫人，便是越公房的五娘啊。”

楊恭仁勃然變色，“意思是萬年縣男被刺殺，是我們的事情？”

一時間，他有種看燒房子結果發現燒的是自己家的荒誕之感。

族老遲疑道：“老夫想了一圈，似乎最可能的就是我們。老夫稍后就派人，將五娘叫來詢問一番，再做定奪。”

楊恭仁面露焦急，甚至帶著幾分不尊敬的咆哮，“不是稍后，是立刻！馬上！不能因為她一個人的肆意妄為而害了我們整個家族！”

族老也沒計較，若是陛下已經知道，那就真是茲事體大，的確耽擱不得，別講什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定罪權是在別人手里，于是他立刻喚來親隨，去將封德彝的夫人叫來。

若是封德彝如今爵位、食邑等都還在，哪怕封德彝已死，他還是會親自跑一趟封府，但現在不一樣了。

家族之中，從來不只有血脈親疏。

坐在一旁的謙謙君子楊師道張了張嘴，最終也沒有阻止。

楊恭仁則沒管那些小事，敲著桌子沉吟道：“如果是這樣，咱們基本可以確定，這是陛下對我們的敲打，看看我們會不會識趣。可這個百兩黃金是什么意思呢？”

楊師道皺著眉頭，“有沒有可能就是隨便找了個賞賜。”

楊恭仁看著這個愚蠢的弟弟，一時有些不知道說什么。

而就在這時，門房前來通報，說萬年縣男府上有人送了一封信。

楊恭仁心頭陡然一驚，“快！快拿過來！”

瞧見老爺這態度，門房暗自慶幸自己沒犯傻將這封信拒了，連忙將信遞了過去。

楊恭仁立刻將信紙拆開，發現里面并沒有什么別的內容，就是一封請柬。

拋開那些開頭客套而繁瑣的稱呼不談，請柬上有用的內容就是一句話。

【聞君忠厚，仁勇兼備。君之族也，累世公卿，承社稷之重，威名遠播；仁厚福德，以蒼生為念，善名遠揚。今百業司初立，新制一物，名曰香皂，定于三日后己未日辰時正，于城中玄都觀，舉慈善義賣，君素雅達，必不致令吾等空候也！】

看到這一封信，楊恭仁心頭的疑惑便徹底解開了。

一條脈絡在腦海之中成型：

陛下得知了萬年縣男的事情，查清了動手的真相，然后順勢就讓萬年縣男做了個局，同時還給自己賜下了百兩黃金敲打，接著萬年縣男送來請柬，自己若是連這一層都悟不透，那就去死，若是悟得透，那就老老實實按照陛下的心意辦事。

“哦！我知道了！”

一旁的楊師道看過了楊恭仁遞來的請柬，恍然大悟，“陛下是想讓我們支持萬年縣男之事，同時用這點黃金提點我們，主要是在金錢方面，給予支持。”

族老拿過來看完，沉吟片刻，“老夫也覺得應該是這樣。”

“你們啊！”

楊恭仁嘆了口氣，“若只是如此，陛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按你們的說法，這點錢，他隨便找一家也能幫忙，我們楊家本來身份就敏感，如今犯下這么大的錯，陛下就只是這么拿捏我們？你們是看不起陛下還是看不起我們？”

楊師道皺眉疑惑，“大哥，你的意思是？”

楊恭仁有些頭疼地揉著太陽穴，“陛下是要我們楊氏來做這個串聯之人，將其他大族也拉到這個局里來。如此我們才能消了這個罪過。”

楊師道和楊氏族老面色猛變，“不至于吧？”

“不至于？你們想想，當初羅藝叛亂的消息傳來，陛下點將齊國公之時，誰能想到陛下的計劃？但如今齊國公得勝還朝，封倫又事敗身死，剛好將右仆射的位置空出來，有誰比齊國公更有資格？對咱們這位陛下，千萬要多想幾步啊！”

楊恭仁嘆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先看看我們這位族姐，到底有沒有做下那等愚蠢之事。”

話雖如此，但楊恭仁心頭已是基本篤定，畢竟如今這位陛下，可不是那等行事輕佻淺薄之人。

而果然，當找來封楊氏問話，情況也果然如他猜測的那般。

將這個蠢女人交給族老處置，楊恭仁長嘆一聲，“備馬，去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