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堆中，商慎咬了一口手中的粗糧餅子，看了看牛進達手中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餅子，又看著老牛那一臉吃嫩草的甘之如飴的神情，“牛伯伯，你怎么做到的，教教小侄。”
牛進達嘿嘿一笑，興許是等著也無聊，話也多了幾句，“等你嘗過餓極了的滋味，等你知道一口飯有多珍貴，你就不會嫌棄這張還熱乎暄軟的餅子了。”
商慎懂牛進達的意思，想來這位開國宿將，也曾經過一些常人難以想象的故事。
但他不理解自己手里的餅子是怎么跟熱乎暄軟這種詞扯上關系的。
“牛伯伯，之前跟你說那事兒，你弄了嗎？”
“當然。”牛進達低聲提醒道：“你小子可千萬注意，別亂說，被有心人聽到，掉腦袋都有可能。”
“嗯嗯，晚輩省得。”
“另外啊，趕緊把你這個餅子幾口咽了，你今日怕是要攤上事兒了。”
牛進達咬了一口餅子，一臉看熱鬧的表情。
“我？”
商慎皺眉，“跟我有什么關系？”
“咱們這位陛下，雖然不屑于搞那些朝堂平衡和小手段，但心思卻從來不是簡單的，他今日祖宗成法都改了，這么大的事情，沒點搭配的東西怎么可能！”
老牛看似莽夫，心思卻極為通透，并不亞于程咬金，同時他的位置不那么高，旁觀者清，可又跟秦瓊程咬金是生死之交，能接觸到一些隱秘，有些事情站在岸上，看得甚至比程咬金還要通透幾分。
商慎跟著望向那人群的中央，“搭配的東西？”
老牛點了點頭，“不過我也不確定，畢竟還有個獻上曲轅犁的人，若是這曲轅犁也是你獻上的，那你才是板上釘釘了。”
完犢子，那東西還真是我獻上去的。
自己的計劃，還有意外之喜？
商慎登時凝聚心神，開始思考著可能的情況和應對之策。
......
人群的中間，一道道目光看向擺在李二面前的一個農具。
被劉世龍以“研發負責人”身份推出來的工部水部司郎中胡萊面色亢奮地向李二介紹著工部的成果。
“陛下請看，這便是微臣在尚書大人的指揮下，帶著工匠們自耬車改良而來的，農耕之事，不僅涉及到翻土，還有開壟、播種、施肥等多個方面。這個農具，便可以一邊開壟，一邊自動進行施肥。”
“陛下請看，這個東西是這樣操作的。”
說著胡郎中就演示了起來，然后一臉驕傲道：“此物，我們給它命名為下糞耬車，有了它，農耕的效率也可進一步提高。”
“好！”
李二看得頗為滿意，也毫不吝惜夸獎，直接點頭，看著陪在一旁的工部尚書，“劉世龍，你領袖有功，賜絹十匹，郎中胡萊，賜絹五匹，凡參與研制之工匠，每人賜錢一貫。”
沒辦法，此時的貞觀朝實在太窮，李二氣質再豪邁，也沒廣神那么大的家業給他造。
還是那句話，拼爹，李二輸得一塌糊涂。
得到李二親口夸獎，劉世龍十分歡喜，胡萊更是激動得手都在顫抖，但旁觀這一切的封德彝的心卻猛地一落。
在權力場中周旋多年的，尤其是侍奉了皇帝多年的他，太知道皇帝慣用的手段了。
不論是邀功還是獻物，若是皇帝當場給出了賞賜，那就好比是提著禮物去別人家拜訪，別人在臨走時給出了價值相等甚至更高的回禮一般，就代表這事兒翻篇了，別想再拿你給我送禮這事兒說什么。
但他們的訴求，顯然不止于此！
果然，李二接下來的話，就印證了他那不祥的預感。
“諸位愛卿看看，工部也有所得！這就是我大唐興旺之兆！如今的大唐雖然百廢待興，但你我定然都相信，大唐一定會興旺繁盛起來的，朕想再為這事兒，加一把力！”
“就如朕方才所說，這鼓勵百業巧匠，集思廣益，裨益社稷的事情，是必須要推行的。朕意已決，成立一個專門的衙門，就叫百業司！設一郎中為主官，專門負責匯集能工巧匠，創制新的物件，以助力我大唐興旺！諸卿以為如何？”
“陛下圣明！”
還不等眾人說話，早有不祥預感的封德彝立刻高呼開口，“老臣舉薦工部水部司郎中胡萊，出任百業司首任郎中！”
李二淡淡一笑，“哦？這是為何？”
“陛下，胡萊本身就是工部郎中，品級相當，能力過硬，足堪此任。而且此番帶領工匠創制農械有成，也充分證明了其能力，亦可放心任用。實為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李二不置可否，目光掃過群臣，淡淡道：“諸卿可還有別的舉薦？還是諸卿也覺得胡萊是最合適的人選？”
當感應到李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程咬金就知道，自己他娘的又猜對了。
陛下果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不過他原本也是想舉薦一把商小子，但是不知道這事兒到底是好是壞，才沒有開口，但這會兒陛下表態了，自己再裝傻就是真的傻了。
于是，瓦崗響馬冷哼一聲，“陛下，要說最合適的，這朝中還有比得過萬年縣男的嗎？”
程咬金這一開口，登時就提醒了房玄齡、杜如晦等人。
這幾位也立刻回過味兒來，齊齊開口。
“陛下，臣也覺得，萬年縣男，堪為最佳人選。”
“不錯，萬年縣男巧思無雙，制鹽法、馬蹄鐵、再加上從故紙堆中翻出耬車這等利器并加以改良，由他統領這百業司，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啊！”
聽著這幫朝中新貴一股腦地舉薦商慎，身為武德舊臣代表的裴寂側目看了一眼孤立無援的封德彝，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心軟開口道：
“陛下，老臣以為，萬年縣男雖然巧思過人，但終究未曾在朝中任職，且時年尚幼。這百業司既然承載了陛下的殷殷期盼，當有一個老成持重之人坐鎮，如此方可保證這些能工巧匠可以專注于國有利之大事，不至于醉心奇技淫巧，而將陛下的一樁美事，轉變為壞事。”
裴寂雖然打仗拉胯得厲害，但這當官的水平不可謂不高，這一番話說出來，讓許多中立之人都微微頷首。
但房玄齡何等心思，當即反駁道：“司空此言差矣，萬年縣男如今所獻之物，哪樣不是與國有利，也唯有他這樣的人，才能懂得能工巧匠的價值。便如你我，過往不也都視匠人為賤業，若是由朝官領之，或許才會將陛下的一番好意，變成一項貽笑大方的惡政。”
程咬金也跟著附和，“說得好，若換了臣當這個官，多半也是將這百業司的能工巧匠，搞成臣的家奴，哪里還能成什么事兒啊！”
這一番話，同樣有理有據，在場諸人捫心自問，自己哪兒看得起那些工匠啊！
眼看著局勢漸漸失控，封德彝腦中靈光一閃，帶著將水攪渾的意圖，和幾分【自己得不到，也萬不能讓仇人得到】的心，咬牙開口道：“陛下，臣還有個人選！”
“說！”
“不如讓這位為陛下進獻曲轅犁的人，來當這百業司郎中吧！”
李二聽完都有些傻眼，強壓著嘴角，“你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