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這是許多人動輒念在嘴邊的話,但就連寫這首詩的李白自己,也有《與韓荊州書》《上安州李長史書》這樣的吹捧詩文。
權(quán)力和地位天然地帶著令人傾倒的光環(huán),會讓同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下位者產(chǎn)生難以自持的膜拜。
對別人而言,今日見到了這等通了天的大人物,甚至還得到了大人物的兩句好話,已經(jīng)是足以手足顫抖,面色漲紅,晚上睡著了都能激動得坐起來給自己握拳加油的事情了。
但對如今的商慎而言,這一切還不如一頓能夠飽飯。
比起現(xiàn)在上趕著去給大人物當狗,寄希望求得所謂的榮華富貴,他更想先好好適應(yīng)一下觀察一下這個世界。
這個嶄新的,曾經(jīng)向往的,熱烈奔放而鐵血的世界。
將李世勣拋在腦后,他將碗碟收起,回了伙房。
一通洗刷之后,商慎繼續(xù)搜刮伙房的存貨,思考著要做一份什么。
“就做那個東坡肉,多做點。”
觀主一如既往地走路沒有聲音,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伙房之中,看著商慎,好奇又明確地吩咐道。
商慎聞言不驚反喜,這句話,算是給他開小灶行為添上了官方認可,同時也給了他一張護身符。
當即麻利地找出剩下那點五花肉,收拾起來。
原本薛觀主站在灶臺邊興致勃勃地看著,結(jié)果商慎忙里忙外,左走兩步右走兩步,他左讓一下,右讓一下,而后便識趣地站在了不礙事的墻邊碗柜旁。
商慎看了觀主一眼,對他沒有識趣去燒火這件事情暗表不悅之余也深表理解,并認為自己是豬油蒙了心,想多了。
當香料和熱油在釜中艱難地碰撞,再強行拉著醬料一起烘托出令人心動的香味時,房門便被人一腳踹開。
“好啊!你小子果然在偷偷做好吃的!”
原本掌管伙房的那個道士大步走了進來,氣勢洶洶,“有人告訴我我還不信,敢背著我們開小灶!我讓你做事,不是讓你開小灶的!哼哼,走與我去見觀主!今日定要讓你知道知道觀規(guī)的厲害!”
預(yù)想中,商慎跪地求饒,再被他輕松拿捏的場面并沒有出現(xiàn)。
商慎臉不紅心不跳,甚至還朝灶臺努了努嘴,“你來得正好,去燒火。”
“你他娘的......”
那道士當即大怒,邁步上前,就要拿起高一級道士和伙房管事的威嚴來鎮(zhèn)壓商慎,余光終于瞥見了碗柜旁邊的身影。
薛觀主看著如遭雷擊呆立當場的伙房管事,板著臉冷冷道:“沒聽見嗎?讓你去燒火。”
直到商慎做好了菜,端著走出了伙房,看著他的背影,伙房管事也沒想明白事情是怎么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一步的。
他抽了抽鼻子,這菜是真他娘的香啊!
......
在觀主房中的餐桌旁坐下,薛道玄伸手示意商慎可以坐下一起進食之后,便拿起筷子,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夾起一塊。
他沒有立刻放入口中,而是仔細地端詳著。
身為道門數(shù)得上號的人物,身為玄真觀的觀主,薛道玄雖不比袁天罡那般出名,但也曾當過許多高門大戶的座上賓。
可是以他的見識,也沒見過這等做法。
有些喜歡擺弄美食的酒樓倒是有肉脯這道菜,但是比起來,色香味形,樣樣都差太遠了。
將肉塊緩緩放入口中,肥而不膩,香甜松軟的五花肉在唇齒之間迸發(fā)出從未感受過的香氣和滋味,讓薛道玄也忍不住如方才的李勣一般閉上了眼睛,細細感受。
料汁的香,掩蓋了豬肉本身的一絲腥臊,又佐以肥瘦間雜的曼妙......
而后順理成章地,飛快吃了起來。
什么仙風道骨,什么矜持有禮,自己的地盤自己爽快了來!
看著他的樣子,坐在他對面的商慎無奈地直接端起盤子,在薛道玄瞬間的錯愕和隱隱要爆發(fā)的憤怒中,只是將汁水倒進了碗里。
看明白商慎不是與他搶肉,薛觀主的憤怒便消失了。
而看著商慎碗里那拌著肉汁,紅亮油潤的米飯,薛觀主也好奇地試了試。
然后再度眼前一亮。
于是,就這樣,平日里甚少食肉的玄真觀主薛道玄,今日吃了近乎整整一盤東坡肉,外加兩碗拌著湯汁的油潤米飯。
對修身養(yǎng)性的道門中人而言,飯后消食這種事情自然用不著誰來教。
路邊的殘雪,夾雜著灰黑的破敗,樹上的枯枝,蕭條盡顯。
但殘雪滋潤著青草頑強地鉆出地面,枯枝之畔,亦有嫩芽伴生。
就如這世事,往往在看似山重水復(fù)的時候,又孕育著柳暗花明的生機。
薛觀主也沒想到,在今日他束手無策的情況下,商慎會帶給他這樣的驚喜,以這種方式讓曹國公滿意而歸。
一起走出數(shù)十步,他緩緩開口,似有感嘆,“你已入觀一年有余,沒想到竟有這般的手藝。”
吃飽喝足的薛觀主仿佛是進入賢者時間的男人,在欲望滿足之后,智商重新占領(lǐng)了高地,察覺到了這當中的一些不合理之處。
這看似夸贊,實則盤問的話,并未讓商慎慌亂,反倒有了種事情如期而至的安心。
在瞧見李勣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有了打算,平靜回答道:“弟子幼時曾遇異人,傳授了些許本事。”
“既如此,之前為何不展露出來?”
“觀主明鑒,人心難測,若是弟子貿(mào)然張揚顯露,說不得便是禍事。”
薛觀主扭頭看著他,“怎么?你還擔心本觀主搶了你的秘方啊?”
商慎欠了欠身,“觀主自然看不上弟子這點小手藝,但諸事繁雜,您恐無暇體察,而其余人或許便有覬覦之心。弟子從小便被教導(dǎo)一個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好一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話雖平實倒也是至理。”
“不過好在入了觀中這么久,眼看著觀主將觀中秩序管理得井井有條,觀主您更是寬宏方正,本來便打算今日進獻給觀主一嘗,沒想到竟發(fā)生了這許多的事情。”
薛觀主放下心來,捻須一笑,“方才伙房的事情,本座看在眼里,既然你有心又有本事,伙房便交予你了,任你一展所學。”
商慎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大喜作揖,“多謝觀主。”
......
等商慎回到伙房,面前便站著了兩個憤怒的人。
伙房管事一臉不善地看著商慎,“你對觀主使了什么花招?”
商慎輕哂一聲,沒有回答。
管事臉上怒氣更甚,“別以為你用什么花招哄騙了觀主,就能有用!”
旁邊的幫手怒聲附和,“對!”
商慎輕笑,“你們真覺得觀主就那么好哄騙嗎?”
伙房管事被噎了一下,旋即冷哼,“觀主夸了你幾句就覺得自己了不起是吧?日子還長,看本管事怎么慢慢收拾你!”
旁邊的幫手捏了捏拳頭,“就是!”
商慎皺著眉頭,“你們兩個偷懶將伙房三個人的活都甩給我,觀主要吃飯,我做了飯,這有什么問題嗎?為什么要收拾我?”
伙房管事得意地一哼,“這是身為管事的權(quán)力!不服憋著!”
一旁的幫兇挺胸點頭,“對!憋著!”
商慎嘆了口氣,默默朝旁邊讓開一步,面沉如水的觀主出現(xiàn)在兩人的面前。
他看著如遭雷擊的二人,冷冷道:“從此刻起,商慎為伙房管事,你們兩個聽他命令,若有違背,院規(guī)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