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繁華的東市之中，梳洗干凈穿著一身整潔道袍的商慎緩步前行。

在他身后，一個程家管事恭敬地跟著。

也由不得他不恭敬，這可是值得老爺夫人親自道謝的人。

看來昨夜那頓宴席，可是給程家大大地漲了臉了。

否則除了通家之好和那些大人物，尋常這等外人，夫人何時出過面?。?

而且，老爺和夫人執禮甚恭、酬勞豐厚不說，老爺還直接明言今后有什么私事，直接來程府知會一聲，程家能辦的絕不推辭。

要知道，自家老爺可不是那些一肚子壞水顛倒黑白的文官，一口唾沫一個釘，程家這個人情是實打實記下來的！

總而言之，這小道長絕不是他可以輕慢的。

他在這邊感慨，商慎卻在心頭感慨，私事盡管來找，那公事自然就不行了。

他一個道士，能有什么公事？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

誰說程咬金是個莽夫的？

他微笑著輕輕邁步，走過了胡商椒鹽味的吆喝，路過胡姬那迎風搖擺的腰，走入了長安的繁華深處。

......

程家，日子又恢復了尋常。

廚房里，又要開始準備午飯。

掌勺的廚子小心翼翼地從罐子里捻出一小撮細鹽，小心地灑進了膾中。

程三剛好路過，瞧見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當即一聲暴喝。

“大膽！”

片刻之后，他手捧著罐子，看著噤若寒蟬的廚子，“你說，這是鹽？”

“是??！”

“放你娘的狗屁！你當老子沒見過鹽嗎？哪兒有這么細這么白的鹽！”

程三一腳踹去，他平日里見到的都是粗粗的鹽粒，哪有這么好的。

廚子挨了一腳，都快哭了，“這真的是鹽，不信你嘗嘗！商小道長昨日就用這個做的菜，沒用完的就送給我們了！”

程三眉頭更皺，“這么極品的細鹽，他說送就送了？”

“商道長說，他隨手煉制的，不值一提。”

程三到底是管家，又曾隨著程咬金在軍中歷練過，當即意識到了此事的重要性，面色一變，轉身匆匆出了廚房。

不多時，一處房間內響起了程咬金的咆哮。

“放你娘的狗屁！你當老子沒見過鹽嗎？哪兒有這么細這么白的鹽！”

程三捂著挨了踹的大腿，感慨一聲真他娘的天道好輪回，連忙將廚子的話復述了一遍。

程咬金拿著罐子不吭聲了，默默伸出手指捻了一點，放進嘴里，感受著那純粹的鹽味，久久不語。

“備馬，老夫要入宮！”

東宮之中，李二斜倚著憑幾，陽光斜照在身后的屏風上，暈染出帝王的威嚴。

太上皇如今還住在太極宮中，只是讓出了太極殿。

李二也只有在朝議的時候才會去太極殿，平時起居還是都在東宮之中。

這很麻煩，也很別扭，但這就是如今貞觀初年政局的一個側面體現。

李二看著坐在下方的程咬金，笑著道：“你不在家好好醒酒，跑進宮來做什么？”

程咬金嘿嘿一笑，“陛下昨日怎么不來？沒有您坐鎮，黑牛跟老牛打得拉都拉不開。”

李二癟了癟嘴，并沒有端著什么帝王形象，“你夫人過壽，朕跑去做什么？今后其他家怎么辦？朕還干不干國事了？找由頭喝酒也不知道找個好點的！”

“昨日沒請到陛下喝酒，今日有兩個物事要獻給陛下?！?

“哦？”

李二微微坐直身子，“你可不是那種獻媚邀功的人，朕還真好奇你能送什么?！?

程咬金先遞上一個酒壺，李二揚了揚下巴，身旁的太監承蒼就走過去，將東西拿了過來。

先打開一看，望著李二，“陛下，是酒。”

“哦？”李二挑眉，程咬金是知道自己當初在息王府上差點中毒酒的事的，卻還敢獻上，肯定有些門道。

“承蒼，倒一杯！”

承蒼立刻找來兩個杯子，倒了兩杯，自己先一口悶了。

然后面色猛地一變。

原本心頭半點不擔心的李二詫異地看著他，“嗯？”

“呼......”承蒼吐出一口酒氣，“陛下，好酒??！”

李二身為百戰名將，也是好酒之人，當即端起酒杯，倒入口中。

辛辣之中，伴隨著濃郁的酒香，瞬間綻放于唇舌之間，而后順著喉頭直入腸胃。

他登時面色一喜，“此酒，何名？”

程咬金笑著道：“回陛下，此酒無名，正待陛下賜名?！?

“無名？”

李二挑了挑眉，看向程咬金。

而程咬金也立刻開始解釋道：“前些日子，臣曾隨懋功去過玄真觀，在那兒遇見一奇人，年方十五，但其烹制的佳肴十分美味，昨日臣便以為夫人賀壽為名將其請到家中，他就帶了這四壇酒。原本是為陛下留了一壇的，結果那幫憨貨喝多了，你也知道那德行，臣拼死才搶出這一壺。”

“哈哈哈哈哈！”李二笑著道：“你也有心了?！?

“陛下明鑒，若只是為了獻酒，臣怎么也得把四壇酒都給陛下送來，之所以只送這一壺，是因為這酒要多少有多少?！?

程咬金直起身子，“臣見此酒滋味如此之好，便生了些私心。您也知道，臣這輩子沒啥追求，唯二兩個念想就是跟著陛下滅了頡利，同時給后人攢點家底。所以，就想著與那小道士一起開個酒坊。誰知道那小道士說，一來國朝百廢待興，皇宮都未大興大建，皇后娘娘帶頭節儉，長裙不過腳面，身為子民他心頭過意不去。同時，釀酒需耗糧食，若交予逐利之商賈，恐損國本，便想請內府定奪此事，他與臣等就幫著出力即可?！?

李二撫了撫威嚴的八字胡，“此酒若面世，定會引動世人追逐。如今我大唐正是百廢待興之時，的確需要慎重對待?！?

他看著程咬金，“按照你們的章程來吧，名字就由內府來定?！?

這就算是答應了，程咬金大喜，“謝陛下?！?

李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靠著憑幾品了一口，面露陶醉，“朕現在很好奇，你獻上來的第二樣東西了。”

程咬金從身旁拿起一個罐子，雙手舉起。

承蒼快步走來接過，正要打開檢查，卻被李二直接拿了過來。

李二甚至直接親手打開了罐子，沒有猶豫，更沒有擔心。

看清罐中物事，他哈哈一笑，“這是沙糖？怎么又是白的？此物雖稀罕，如今歲入雖少，但朕還不至于這么窘迫吧！”

程咬金正色道：“陛下，這是鹽?！?

李二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雙目凝出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