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頓收回刺劍，面前那盞溫熱茶水中的漣漪卻蕩漾不去。

迪亞斯伯爵臉上勾起一個溫醇的笑容，拍了拍手：

“沒想到...大陸之上竟有閣下這樣的劍術天才，”

“恐怕晚宴刺殺那日，男爵閣下也是刻意隱藏身手，”

“想我在閣下您這個年齡，不過區區三階騎士的修為，當時還顧盼自傲，頗為得意...”迪亞斯伯爵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現在看來，當真是可笑啊！”

唐頓臉上笑容平靜，并沒有解釋什么。

隨后，迪亞斯伯爵眼眸中掠過一抹肅然：“以閣下的年級和如今的修為，大陸再多一名圣階騎士也未可知。”

“我想知道...能讓閣下以自身前程作賭注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唐頓沉吟片刻，開口說道：“郝云伯爵...”

驟然間，迪亞斯的眸子微微縮了起來，這個名字顯然超過了他的預期。

唐頓繼續說道：

“如果我猜的沒錯...郝云伯爵應該是與血族勾結在了一起。”

“當然，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郝云伯爵一直是大王子的重要支持者。”

“而貴國西比爾殿下未來的丈夫...卻是二王子。”

“相信貴國應該非常樂意看到，大王子的勢力被削弱。”

“畢竟，即便郝云伯爵被流放多年，他在軍方所擁有的影響力，依然是無人能及。”

迪亞斯伯爵舉著茶杯的手微微一滯，那雙銳利的眸子死死盯著面前這位“大言不慚”的年輕人。

但唐頓卻依然是冰山一般的平靜：“伯爵大人...并不需要您主動做什么，”

“...甚至不會有人知道您做了什么。”

“您甚至不需要知道我的計劃，因為無論計劃成功或失敗，對您都沒有任何影響。”

“但...萬一成功了呢？”

微風從窗外，帶來熏衣花的陣陣香味。

大片的沉默中，不知過了多久，迪亞斯伯爵終于開口了：

“男爵閣下...您不僅是一位劍術天才，而且是一名出色的說客。”

“現在...請您告訴我，需要我做什么？”

唐頓心中的某種情緒終于落地，他控制著自己的口吻：“很簡單...今天傍晚，需要您去南區城外打獵。”

打獵？

還是傍晚？

迪亞斯伯爵微微一怔，臉上露出一抹狐疑。

.....................

晨光微熹，寂靜的清晨，伯爵城堡。

“快點...別墨跡...所有人快點卸貨，不允許東張西望，若是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伯爵大人剮了你們眼珠！”

幾個五大三粗的守衛，在城堡門口，檢查著每一輛貨車。

沉重的車輪碾過泥土，留下深深的車轍。

“等下...你怎么有點面生？”一名守衛，攔住了一個穿著麻布長袍的老人。

“呃...騎士老爺...我...我是喬舒亞...胡娜太太的鄰居，以前我總來幫忙運魚...”喬舒亞大叔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憨憨笑著。

胡娜太太？

“以前那個胖胖的廚娘...說起來好像有幾天沒見人了，”另外一名守衛嘟噥道。

隨后，一名守衛掀開四輪貨車上蓋著的麻布。

一股熏天的魚腥味鋪面而來。

那守衛捂著鼻子，手中的十字長劍朝里面胡亂捅了兩下，臉上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

“趕緊了...記住，只能在廚房卸貨，哪里都不準去。”

看到十字長劍刺入魚堆，喬舒亞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

聽了這話，喬舒亞大叔心中的石頭總算落地，忙不迭點頭，推著重重的貨車進了廚房。

連續卸下幾個超過一人高的魚筐后，在守衛們的催促下，喬舒亞大叔只能離開廚房。

離開時，喬舒亞壓抑著心中的擔憂，又回頭瞧了一眼廚房里最大的那個魚筐。

那里，整整齊齊是一大框最新腌制的鱘魚。

..................

小亨特正在顫抖，止不住的顫抖。

冰冷的魚肉緊貼他的肌膚，仿若冰山。

他有些后悔，不應該穿單薄的麻衫。

如果換成以前撈魚的衣服會好很多。

他有些沮喪——當警察才幾天，怎么就忘了老本行？

更令他痛苦的是，無論怎么憋氣，魚肉腥臭的味道都在鼻腔里擠得滿滿當當。

尤其是一只死魚眼直直對著他的嘴巴，讓他幾欲作嘔。

他忽然想起母親總罵自己的那句話——我家的渾小子。

小亨特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個渾小子，這么點事都做不好。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讓左手手臂上的傷口不至于那么痛苦。

是的，他左手手臂被剛才那把十字長劍刺中了。

顯然他的運氣不錯，對方并沒有發現劍尖上的血跡。

這一點讓他十分欣慰，因為這意味著喬舒亞大叔也會是安全的。

這很重要，畢竟...他的親人不多了。

小亨特小心控制著自己的動作，用牙齒輕輕咬著面前那條魚。

魚肉十分咸腥，幾乎讓人下不了口。

但他依然堅定而緩慢地咬著....

咬開魚嘴，用牙齒扯開魚身。

尖銳的魚骨，難免割破他的口腔，但他卻顧不上了。

終于，他感覺到自己的牙齒觸碰到某個尖銳的物體——

這是一把精心制作的冷鍛匕首。

是那位男爵大人送給他用來防身的。

記得男爵大人在無聊時，曾經給自己講過某個發生在童話里的故事。

說的是某位刺客想要刺殺一個大人物，但大人物十分謹慎，刺客并不能近身。

而最終殺死大人物的，是一把小劍，一柄刻意被藏在魚腹的小劍。

這天才的創意，給了小亨特靈感。

小亨特用嘴巴調整匕首的弧度，終于，這把匕首沿著層層魚身順利滑到了他的手中。

我也有魚腸劍了，他心中微微有些得意——很期待日后那位男爵大人得知這件事時的表情。

應該會大吃一驚吧？

可惜...應該是沒機會看到了。

手中的匕首很涼，但讓小亨特的心熱了起來。

他暗暗告訴自己，不要急，再耐心一些，還需要時間等待。

每逢大事有靜氣。

雖然并不能完全弄懂男爵大人經常掛在嘴邊的這句話，但小亨特一直記在心里。

嗯...男爵大人離開之前，還對自己說了另外一句：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但小亨特覺得，自己今天并不是無謂的犧牲。

至少...他來了，無論成功與否，男爵大人都不用再來了。

雖然大人和菲利普一直刻意瞞著自己，但自己又不是傻子，哪里會猜不到他們的計劃。

想到這里，小亨特心中的得意更多了些。

如果今天成功了，就真的極好了。

如果真的失敗了...

那也沒所謂...至少男爵大人不會再輕易嘗試來這里。

男爵大人是好人，他不該來送死。

自己，才是最適合的那個人選。

小亨特忽然感覺自己的視線有些模糊——這可能是失血或者太過寒冷造成的。

于是他咬緊了舌頭。

牙尖嵌入舌頭，他的嘴角溢出血來。

他必須這樣做，他要強迫自己保持理智和清醒，等待那個時機的到來。

很早他就跟著媽媽來這里幫工，他對廚房這附近的地形太熟了。

按照城堡之前的規矩，即便是深夜，廚房外都會有固定守衛。

唯一的機會是黃昏入夜時候——兩批守衛會在那時換班。

他就可以偷偷從廚房溜出來，然后換上準備好的仆人衣服，去找那個該死的前任北區治安官約翰！

嗯...還要等一整天...小亨特告訴自己千萬不要睡著了——在緩慢失血且冰冷的環境中，這意味著十分可怕的后果。

枯燥的孤寂中，他在腦海里靜靜數著數字，就像小時候睡不著時媽媽抱著他那樣。

才從1數到10，他的眼淚就不自覺流了下來。

媽媽...我來為你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