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軍院中，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雕花窗棱，裹著運河潮濕的水汽撲扇了進來。

唐頓靠在床頭，捧著一個小玻璃瓶，小心用勺子挖出一小塊布丁。

臉色蒼白的菲利普，抱著雙臂饒有趣味地看著男爵大人。

滑滑的、彈彈的淡黃色布丁在銀制勺子上呈現出一種誘人的晶瑩。

唐頓抿了一口，待那種熟悉而有些陌生的味道從口腔里滑落...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怎么...大人...是味道不對嗎？”站在一旁的小亨特，神色緊張。

唐頓目光落在小亨特左手空蕩蕩的袖管，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如果胡娜太太還在...恐怕以后就得重新找工作了。”

“不得不說...口味比胡娜太太做的還好。”

“恭喜你...僅僅憑這份黑醋栗布丁，恐怕你就會成為臨海城的名廚。”

唐頓的打趣，不僅讓小亨特如釋重負，更是讓菲利普等人哈哈大笑起來。

可隨后...大家的笑容都在臉上漸漸凝固住了。

除了小亨特的左臂，這里還少了幾個人——幾個熟悉的人。

唐頓掃了一圈，神色平靜：“巴勃羅，亞當斯，佐爾...還有安東尼？”

菲利普放下手中的鮮花，用手拂過額前碎發，輕輕點頭：“巴勃羅死在了房間，亞當斯和佐爾是護送‘血包’的時候碰到了城堡里的衛兵。”

“不過...”菲利普的眼眸中浮現一絲冷意，“安東尼可不是...”

“安東尼并沒有參加那天晚上的行動。”

唐頓微微一怔，坦率說，這個頭腦靈活的小伙子給他留下的印象其實不錯。

只是...當唐頓看到菲利普陰郁的神情，卻是微微一笑：“至少他還活著...不是嗎？”

“我希望巴勃羅他們的死，帶給你的...不止有仇恨。”

菲利普微微一怔。

他自然聽得出男爵大人話語里的鄭重，點了點頭：“我懂了...大人。”

唐頓點頭，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浩蕩的運河，神色平靜。

他從來不算個好人，從某種意義上，多年感情的淡漠甚至讓他很難生出復雜的情緒。

但這幾天，巴勃羅舍身赴死的畫面卻始終縈繞在他的腦海里。

為什么呢？

值得嗎？

這個問題他沒有答案。

唐頓輕輕吐出一口氣，忽然對菲利普問了一句：“錢夠嗎？”

菲利普怔了怔，隨后明白男爵大人的意思。

“大人...夠的，算是之前紅磨坊的，一共有三百多枚金帽子...”

“之前，屬下之前自作主張就將這些金帽子分了。”

“做的很好，”唐頓從窗外收回目光，說道，“選一批人...要信得過的人。”

看著菲利普臉上的疑惑，唐頓微笑著解釋：“不出意外的話，我晉升警察廳局長的任命...就要下來了。”

唐頓眼光掃過眾人，淡淡說道：“你們也要做好準備，穿回那身衣服。”

眾人都是一呆...隨即，不少人臉上露出狂喜之色。

就連這些日子漸漸變得木訥寡言的菲利普臉上，都恢復了些往日的神色。

唐頓笑了笑，在一片瞠目結舌的目光中扯開自己的繃帶。

“好了...躺著當真無趣。”

“出院吧。”

.................

次日，臨海城行宮外。

一輛輛華麗的馬車在門口排著隊，等待通行。

其間是打扮華麗的紳士和女士們，他們穿著時興的禮服，帶著和煦的笑容相互攀談著。

今晚...是迪亞斯伯爵和伊頓子爵聯手舉辦的晚宴，臨海城貴族們自然傾巢出動。

雖然半個多月前已經舉報了一次臨行晚宴，但那夜的刺殺事件以及西比爾公主的暈倒，多少有些掃興。

而且，聽說主教大人以及那位神秘的裁決所執事大人會親臨晚宴，更是讓與會者與有榮焉。

當然，只有少數人知道，在這次晚宴后。

布魯王國會離開臨海城趕赴帝都。

而與之同行的，將會是已卸下城守職位的伊頓子爵。

............

顛簸的馬車上，唐頓的神色略有些拘謹。

剛訂做的簇新禮服固然好看，但依然有領口太硬、布料生疏一些壞毛病。

當然...那些身為貴族必須要遵循的禮儀是最令人頭疼的。

如果不是迪亞斯伯爵堅持，唐頓實在是不愿意剛出院一天就來參加這種宴會。

當然，唐頓沒忘了攜帶迪亞斯伯爵贈送的那柄刺劍。

不得不說，這柄小巧的刺劍配上華麗的劍鞘，倒是與禮服頗為相襯。

才下車，唐頓就有些呆住了。

他的面前...站著數位衣冠楚楚的貴族，而且有好幾位都似乎有些眼熟？

這幾位，都是臨海城位高權重的議員，而且都是那天夜里被郝云伯爵邀請參加晚宴的“大人物”。

只是...這幾位往常腦門朝天的貴族們，此時的笑容卻顯得無比殷勤。

表面上來看，這幾位都是主動來向唐頓答謝救命之恩，甚至頗為主動地邀約唐頓參加家宴。

但唐頓能明顯感覺到...這些人的目的并不在此。

所謂的救命之恩對于他們而言，更多是一個攀談和深入溝通的借口。

看來，自己即將成為臨海城警察局長的事情，并不是個秘密了。

想到這里，唐頓望著這些陌生的面孔，勉強堆起算得上親切的笑容，將他們的職位和名字記在心里。

在這種詭譎的局面下，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

而唐頓身后，穿著筆挺警察廳制服的菲利普，臉上更是帶著和煦的笑容，十分妥帖地扮演了新任警察廳局長心腹的角色，向各位貴族們解釋著自己上司身體尚且抱恙。

而最終讓唐頓從這種惱人的應酬中解救出來的，是一位穿著紫色連衣裙的少女。

黛薇兒站在月色里，輕柔的月光灑了下來，勾勒出少女的弧線。

她的臉色尚有些蒼白，只是看到年輕男爵的剎那，那微微泛白的俏臉上，依然無法抑制地露出一個燦爛笑容。

“男爵大人...您來了。”

唐頓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右手手臂微微彎了起來：

“這位美麗的女士...我看到您沒有舞伴...”

“我有這個榮幸...今夜成為您的舞伴嗎？”

黛薇兒想起來了，這是自己之前在行宮晚宴那晚見到男爵說的第一句話。

月色下，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