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父為她準備的房間已經精心打掃過,特意布置了她最愛的玉色紗幔,雖不奢華,但卻簡單溫馨。床頭放著疊的整齊的換洗衣物,樣式是簡單的便裝。
翡翠和隨身攜帶的箱籠未到,山莊里沒有年輕侍女,兩個老嬤嬤備好熱水走上前來:“陛下,奴婢為您沐浴更衣吧。”
蕭錦筠正倚門望著外面的景色,離開四方的天空,心情也開朗起來。聞聲說道:“不用了,你們都下去吧。”
老嬤嬤試好了水溫,留下一筐采摘的新鮮玫瑰花瓣后退下。
無人在身邊伺候,反而讓她體驗到了久違了的自由。沒有人一直盯著她,她感到無拘無束,輕松愉快。
自己沐浴后換上了便裝,及腰的長發只用木質發簪輕輕挽了個結在后面,配上剛出浴后未施粉黛的紅潤粉嫩臉頰,別有一番清新脫俗的美麗。
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簡單利落的裝扮,蕭錦筠很是滿意。
沒有繁重的袞服,渾身清爽,心情愉悅,整個人也輕快起來。她邁著歡快的步子,到正殿去尋皇父。
說起來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放在現代,也是剛畢業活力四射的大學生。王權富貴,錦衣華服又何嘗不是一重枷鎖。蕭錦筠突然意識到自己年紀輕輕已經老氣橫秋了很久。
陸煜川和皇父已經在殿內坐著喝茶了,看見她這樣的裝束進來,陸煜川一時愣了神。他日常見到的蕭錦筠都是打扮的珠翠滿頭、美艷大氣不怒自威的君王,現在如清水芙蓉般,渾身散發著熱情活力小女兒態的打扮讓他耳目一新。
他正要喝茶的手停在半空,舉著杯子既不拿起也不放下,只是癡癡地看著她,呆呆愣愣的。
皇父看了她輕松自在的模樣,內心也是五味雜陳。本該自己承擔的重擔,生生壓在了女兒身上,如果他肯擔起責任,他的筠兒是不是一輩子都能夠像現在這般無憂無慮地做一個小女兒。眼眶泛酸,他感到淚水馬上自淚腺中涌出了,趕緊開口轉移情緒,故作歡欣說道:“筠兒,你來了,快過來嘗嘗為父親自采摘的茶好不好。”
陸煜川回過了神,放下茶杯,悄悄搓捻著被燙的發紅的手指。
將陸煜川發呆的樣子看在眼里,笑意吟吟地走過來,蕭錦筠并排挨著他坐下,輕輕碰了他一下,陸煜川卻好似被燙到了一般,迅速躲開了。
蕭錦筠心下納悶,但顧忌在皇父面前,也沒多說什么。端起茶來慢悠悠品了一口,抬頭看著皇父說道:“聞之清香,入口微苦,回味甘甜,不似以往喝的茶。”繼續品了幾口又驚喜問道:“這茶可是有清熱去火的作用?”
皇父捋了捋胡須,輕笑著:“不錯!此茶名約桑雀茶,具有清熱解毒、潤喉止咳之效。生長在我這高山之上,不是什么名貴的茶,在宮廷自是見不到的。”
蕭錦筠聽說,舉起茶杯一飲而盡,兩人見了伸手要攔,卻已晚了。山莊的杯子,足有一個盛飯的碗那么大。皇父看著她,慈愛又有些無奈:“我備了野味,已命人傳膳,你卻牛飲了一肚子茶,豈不可惜?”
蕭錦筠笑嘻嘻地不以為意:“連日來奔波,嗓子干痛,喝這茶想來正合適。”
老爹毫不留情,強忍住笑說道:“若是少帶一些年貨,是不是也能少一些辛苦?”
貼臉嘲笑,讓蕭錦筠哭笑不得,一時羞紅了臉。
陸煜川在一旁笑出了聲,蕭錦筠皺眉瞪了他一眼,他收斂了嘴角的笑容,笑意卻從眼睛里跑了出來。
她只好一攤手:“笑吧,笑吧,何必憋的那么辛苦?”
陸煜川毫不客氣地露出了一對酒窩,周身明媚如三月暖陽,周圍的空氣好像隨著他流動似的,也溫暖起來,因而蕭錦筠也忘記了窘迫,跟著笑了起來。
三個人笑過一番后,蕭錦筠嘟起嘴:“怕父親在這山頂清修,缺衣少食,女兒想多帶一些東西過來,沒成想半路都喂了賊。”
老爹眉眼含笑,寵溺說道:“為父自是知道你一片孝心,還好有驚無險哈哈哈。。”說著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陸煜川在旁笑道:“就這些還是我篩選去一半后的,她恨不得把整個皇宮都搬到山上來。”寵溺地看了眼蕭錦筠,見她正嘟著嘴幽怨地看著自己,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不過也并沒有損失太多,余下物資,都在山腳下官驛,皇父可令驛館分批送上山來。”
老爹笑著點點頭,“你們有心了”,隨后說道:“肚子餓了吧,我們先傳膳。”
山莊服侍的人很少,廚娘匆匆上了菜后又返回廚房忙活,無人在跟前,蕭錦筠倒是樂得自在。
他們三人圍在桌子旁,就著滿桌子的野味喝了兩壺燙好的好酒,聊了些近況和一路上的見聞,說到戰爭和流民,自是一陣嘆息。
在山莊里只是一切從簡,既不奢靡,也談不上清苦。蕭錦筠對山莊的生活有了大概了解,知道皇父不會太虧待自己,也就安心了。想到之前根據老爹清瘦的外形想象的缺衣少食生活,她自己暗暗地發笑。
酒足飯飽后,陸煜川由于陪著皇父多喝了幾杯,已不勝酒力先行回房休息。蕭錦筠大約是隨了父親的酒量,兩人都只是微醺。
“筠兒可要回房休息?”
“不回,我就在這。”蕭錦筠也不坐椅子,而是隨意坐在殿內的地臺上,手拿酒壺,一口口干喝著。酒很烈,辣味濃,她喝在嘴里覺得剛剛好。
皇父走下來,在她旁邊坐下,接過酒壺:“雖不會醉,喝多了也會傷身的。”
淡淡的憂愁終是沒有瞞過皇父的眼睛,皇父目光閃爍,帶著關切柔聲問道:“這樣喝酒,可是有心事?”
她以手托著臉,懶懶地拖著長聲:“沒心事,就是這幾天沒吃好,也沒睡好,疲憊了些。”只說了這幾句話,心里的委屈卻像泉水一樣再也止不住地咕嘟咕嘟直往外冒。
她不肯細說,皇父也不欲多加追問,只是溫柔地看著她說:“疲憊了,就在這里安心休息幾日,遠離塵世的喧囂。”蕭錦筠聽了,勉強笑笑,她自醒來后就緊繃的神經此刻才真正放松下來,她轉過頭看著皇父。拉家常地說道:“父親,我大病一場,好多以前的舊事都忘記了。”
皇父聽了略點點頭:“聽說了,川兒在回信中寫了。”
頓了頓,蕭錦筠又繼續說道:“前事雖然忘卻了,但心里卻總是沒來由地感到陰郁冰冷,也不知是何緣故。”
皇父表示理解,坦然安慰道:“高處不勝寒,你心軟,又無人可訴,情緒在心里積壓久了,難免就會感到傷痛。”
“高處不勝寒。”錦筠小聲兒地重復了一遍,自情緒中脫離出來,那該死的責任感又回來了!她瞬間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皇帝,有更多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做,在意這點情緒小事,屬實有點矯情。
但在皇父面前,總是忍不住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倒出來。如今她雖然恢復了大半記憶,但關于蕭錦竺的和陸煜川的記憶卻沒有多少。
在心里思量一番,她還是決定問問錦竺的事。
“我病愈后,見了錦竺,她似乎和我之間有些齟齬,但我并不記得是因為什么事情。”一說起來,蕭錦筠的心如同被針刺一樣痛了一下,她皺了皺眉頭。
皇父看著她,耐心聽她說完,轉頭看著前方。“錦筠,不開心的事忘了正好,過去就過去了,壓在心底,徒增煩惱。”
蕭錦筠看著皇父,眼睛里閃出對親情的渴望:“父親,可是我還是想知道為什么,錦竺畢竟是我親妹妹,如果我們能化解矛盾,豈不是更好。”
皇父轉過頭看著她因為喝了酒粉紅的臉頰,一雙烏黑的眸子流露出淡淡的憂傷,完全沒有平日篤定霸氣的氣質,他已久不見這個女兒如此感性的一面,一時心疼起來。
剛欲開口,卻話鋒一轉問道:“你直接問川兒就好了,怎么巴巴地大老遠跑過來問我呢,一路上還吃了這么多的苦頭。”皇父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提出了另一個疑問。
“我也想親自來看看你嘛,也不是就為了問你個問題,否則我寫封信就好了。”蕭錦筠借著酒勁,抱著父親的胳膊,搖晃著撒嬌。
她其實想說的是想念父親了,但卻說不出口。
仔細盯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皇父欣慰地笑了:“你這樣子,倒是讓我想起了你小時候,也是這般軟軟糯糯愛撒嬌的小女兒。說起來,都是你皇娘逼得你,變成了冰冷堅硬的樣子。如今你把前塵往事都忘記了,終于又找回了自己該有的模樣,為父心里很是高興。”皇父瞇著眼睛,下巴上的山羊胡一跳一跳的,看起來是真為她高興。
她收回胳膊,戳起腿,雙手抱著膝蓋,頭枕膝蓋頭,朝皇父露出甜甜的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開口問道:“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
見她不肯放棄,皇父仰頭喝了一口酒,抿抿嘴,目光悠遠,邊回憶邊說道:“你呢,和錦竺自幼一起長大,關系很是親密。但你和她性格有很大的不同,你性子綿軟善良,她性子倔強強硬,因此殺伐決斷方面你不如你妹妹。我朝向來立嫡以長不以賢,你自小被立為皇太女,你皇娘在位,每天面對的都是刀光劍影,她擔心你繼位后在這亂世中過于仁弱,不能掌管一國朝政,于是一直逼你狠心,可你偏偏對誰都狠不下心,連犯錯的下人都不舍得懲罰。”
“那皇娘為了讓我做事果斷一些,逼我做了什么事?”她眨巴著大大的眼睛,一臉認真。
皇父咂了咂嘴,很享受坐在這里講故事的感覺,捋捋胡須繼續說道:“當時你宮里的宮人犯了錯,你非旦不肯懲治,還幫他們遮掩,你皇娘氣的可不輕,發落了宮人,還狠狠地打了你一頓板子。”
蕭錦筠認真回憶著,確有挨板子的事,不肯懲治宮人,也確實像是自己能做的出來的事。“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呀。”她手一攤,搖搖頭說道。皇父看著她柔和地笑著說:“我就不贊成你皇娘逼你,你看,天性如此,逼迫又有什么用?你皇娘的苦心還是白費了。”
蕭錦筠頓時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有點內疚。皇父卻不以為意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事關朝堂,才讓你皇娘下了狠心逼迫你們姐妹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