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琺憐的情緒變得很快。她迅速對凱多尼婭失望了，轉而低下腦袋，望著自己的足尖發呆。

已經三個多月、九十六天了，幻覺還沒有消失。

她以前只是能看到一些迷迷糊糊的幻覺，這回竟然妄想出了整個世界出來？

按照她的主治醫師來說，這算怎么一回事？藥不能停，認知功能缺陷障礙進一步加重？

雖然暫時獲得了肖申克一樣的自由，她還是很高興噠。但是看不見妹妹，還有精神病院的那群小伙伴，一天天還是有些枯燥乏味。

……難道是她最近太沉迷于劍與魔法的西幻小說和游戲了，才幻想出一個類似的異世界嗎？

話又說回來，她之前好不容易說服妹妹和主治醫師才在她的房間里加裝了電腦和書架，這次之后估計很長時間都見不到它們了。

“唉……”

嘆了一口氣，愛琺憐忽然悵然起來。不僅電腦和書架沒有了，醒來之后肯定還會享受電療、水刑、藥物等一系列治療措施。

另一邊，一直在觀察愛琺憐的凱多尼婭，卻誤將女孩的嘆氣認作是在對于自己的悔改。于是，她開口安慰道：“神明會赦免每一個人悔過之人的罪行?！?

愛琺憐興致跟著凱多尼婭缺缺的點了點頭。

女孩這樣敷衍的反應與凱多尼婭設想中的痛定思痛，有了極大的偏差。

“你難道不好奇自己的罪行？”她問。

愛琺憐抬起頭，忽然輕蔑的笑了出來。凱多尼婭不知道女孩是哪里來的勇氣。

“我猜猜——”

女孩拉長了尾音，準備將和凱多尼婭的對話作為打發時間的消遣的手段。

“你們已經有了充足證據掌握了溫妮莎·蜜梨婭女士是一名信奉異端的邪教徒，昨天，或許是今天凌晨，你們在她剛下葬的墳墓前抓捕了她的同伙?！?

凱多尼婭的視線變得銳利了起來：“知道這么多事，你果然是個異教徒！”

“笨——蛋——”

愛琺憐抬眼看了看凱多尼婭，一邊孩子氣的搖著腦袋笑著，一邊說：“騎士小姐，動動你的小腦袋，它可不單單承擔著一個人的面貌的職責，里面的東西也很重要。”

凱多尼婭短暫的愣怔后是輕微的薄怒。

“你這是在侮辱一位騎士，按照法律規定，我有權將你處死！”

說著，她的手按在的劍柄上。

似乎隨時準備拔劍出鞘，將愛琺憐頭顱和靈魂斬下。

愛琺憐又一次困倦的打了一個哈欠。她發現將與凱多尼婭的談話作為消遣時間的手段，簡直是她做過的最愚蠢的決定。

——還不如好好睡一覺。

.

面對女孩突然的安靜，凱多尼婭跟著沉默了一會兒后，重啟了話題：“昨夜，我們確實在你母親的墳前抓到了她的同伙，你猜猜他們當時在做什么？”

“我猜他們大概在舉行復活溫妮莎女士的邪教儀式?！?

低下腦袋，愛琺憐百無聊賴的擺弄著手里的枷鎖，漫不經心的繼續說：“而且祭品還是兩個幼童，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凱多尼婭已經完全將愛琺憐認定為異端的同伙。——知道這么多細節，又是主犯之一的女兒，沒有理由不可能是異端。

“愛琺憐·蜜梨婭。”凱多尼婭念著女孩的名字，“我喜歡你爽快的認罪態度，我會替你向審判長求情，這會讓你痛快點死去，免遭皮肉之苦。”

愛琺憐：“……”

果然是個笨蛋。

她已經完全沒有耐心了。

她的耐心只留給能夠畫出一流作品的三流畫家，或者是好人、壞人以及瘋子。

“騎士小姐，請你仔細想想，你們是怎么能夠準確無誤的鎖定溫妮莎女士，又是怎樣在昨夜恰好將那群邪教徒一網打盡。”

凱多尼婭：“這當然是因為女神的指引。”

愛琺憐努了努嘴。

表示不滿。

如果不是她出于良心這樣的道德觀，想要讓那兩個幼童活下去，寫了舉報信，異端審判局怎么可能會這樣輕易人贓俱獲？

“希望異端審判局里面不全是像你一樣的笨蛋?！?

靠在窗戶上，愛琺憐看著地平線上的一點初露的曙光，臉上帶著神經質的笑，自言自語的呢喃著。

“要不然……”

“未免就太過無聊了一些?！?

“我的世界，除了月光之外容不下太多的六便士?！?

凱多尼婭看了一會兒光影中愛琺憐透著頹廢病態的臉，凌亂不堪的碎發，以及沒有任何血色的肌膚，忽然皺眉搖頭。

剛剛的薄怒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名為憐憫的情緒。

原來……

這個人已經瘋了。

與一個瘋子計較有什么意思呢？

更何況她很快就要被處死了。

.

經由財政部門撥款修繕的柏油路面坑坑洼洼，充斥著中飽私囊。馬車在上面快速行走，顛簸得愛琺憐東倒西歪。她不得不放棄自己閉目養神的計劃，抓住就近的扶手來穩住身形。

反觀對面的凱多尼婭始終鎮定的坐在那里，絲毫不像愛琺憐因為顛簸的路面，時不時的撞到額頭。

這讓愛琺憐對凱多尼婭的印象稍稍改變，由一個笨蛋變成能夠在乘坐馬車時不會因為路面顛簸而東倒西歪的笨蛋。

唔……

貌似可以寫進小說里，愛琺憐想，這會有助于塑造人物細節。

對，細節，這很重要。

一部完美的小說，除了人和人性，戲劇和沖突，懸念和邏輯，還有很重要的一項項細節。

……

時間緩緩流逝，不知不覺中黎明閃出清晨，馬車駛到了經往異端審判局必經的商業街。女孩的整個世界也變得熱熱鬧鬧了起來。

小販的吆喝，行人的話語，家畜的哀鳴，以及熱油中夾雜著面粉的香氣……

“怦——”

陽光像風一樣落下，愛琺憐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真實又清晰的世界，心臟怦怦跳著。

這就是世界！

真實的世界！

不像精神病院里，只有或咒罵或哭笑或麻木的清晨。她喜歡這個世界，值得去仔細觀察。

遠處有悠揚鐘聲傳來。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馬車停了下來。

凱多尼婭直了直身子，一邊調整了一下劍鞘的位置，一邊將視線落在了愛琺憐身上。

不用開口，愛琺憐自然知道到達了目的地。

馬車外就是異端審判局。

——她幾天前曾來這里匿名提交過一封舉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