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你今天晚上回家嗎？”滿臉橫肉的路鳴澤語氣不善的說道。

路明非已經在楚子航家里住了兩天了，雖然楚子航一家人都很歡迎路明非在他們家里住。

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楚子航家里雖然好，但那不是他的家。

五年前父母去國外考古時，他的家就已經不存在了。

他正愁找不到臺階下，現在路鳴澤叫他回家，倒是個不錯的借口。

路明非點點頭，回答道：“回。”

路鳴澤聽到想得到的回答后，神情微微放松了些，扭捏的說道：“我媽說家里做了大餐，你早點回來。”

沒等路明非開口，路鳴澤便走了，看著他那扭捏的姿態，路明非差點沒吐出來。

大餐？路明非有些意外。

嬸嬸一家何時對自己如此上心過？

真是奇怪。嬸嬸從來沒有這樣對他，除了剛來時給過幾天好臉色，之后的日子對他就沒有多少好臉色。嬸嬸經常支使他去買菜、掃地、洗碗；叔叔吃飯時想喝酒了也會讓他去買酒；甚至就算他正吃飯，路鳴澤也會讓他去買最新的《小說繪》。

路明非在嬸嬸家里就像《哈利·波特》里的家養小精靈一樣，忙碌不休卻毫無地位。

這次居然主動要他回家吃飯，并且還強調做了“大餐”，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放學后，路明非并沒有像平時一樣去侍奉社，而是徑直回了家。

“明非，你回來了？”一進門，叔叔笑臉相迎，語氣殷勤：“菜都做好了，來，快坐下，放久了菜就涼了，你看，都是你最喜歡吃的。”

路明非其實沒有“最喜歡吃的菜”，他從小到大對于吃的要求并不高，也不挑食。

他掃了一眼，糖醋里脊，紅燒排骨，梅菜扣肉......這種油膩的菜，路明非不喜歡也不討厭，不過這個明顯是路鳴澤最喜歡吃的菜。

盡管如此，他并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心胸也很寬廣，既然對方費心準備了，他也沒必要糾結這些小事。

“對，都是我愛吃的，”路明非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隨口應和道。

他盛了一碗飯，坐回桌邊，還沒吃幾口，嬸嬸便迫不及待地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張白色的紙條遞給他：

“路明非，這要你簽個字。”

路明非一看，是一張工商的支票，金額是大寫的兩萬元。

這就是我父母一直打過來的生活費嗎？他輕輕的撫摸那張紙條，反復查看，想找出父母留下的字跡，可惜沒有，字條上都是規矩方正的印刷體，除了金額外沒有多余的內容。

這讓路明非心里一陣酸楚。

父母五年來從未給他打過電話，即便每次寄生活費，也只是通過銀行轉賬，除了半年一封雷打不動的信，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這次怎么會突然變成支票？

他的心里一動，難道父母知道我沒回嬸嬸家？如果他們知道我的情況，知道我這么想他們，為什么不直接來找我？為什么連個電話都不打？

正在他陷入思索時，嬸嬸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她顯然誤會了路明非的沉默，以為他不愿意簽字。

“路明非你別給臉不要臉，要不是我們家這幾年收留你，你早就......”嬸嬸的話還沒說完，叔叔趕忙出聲制止。

叔叔心里苦不堪言，原本家中穩定收入的2萬元撫養費，不知怎么的就變成支票了，如果路明非不簽字的話，這兩萬塊錢可取不出來，過幾天車貸房貸誰來付，難道靠他那點微薄的工資嗎？

“夠了，別說了。”叔叔難得硬氣了一回，打斷嬸嬸的話，“明非，前幾天嬸嬸那天在咖啡館脾氣是不太好，待會我讓她給你道歉，過幾天房貸車貸要交了，你看，要不就簽了吧。”

嬸嬸也和叔叔想到一塊去了，聲音漸漸低了下來，臉上露出討好地表情，低眉順眼地說道：

“路明非，對不起，是我當時不對，我當時說話太急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好孩子，不是怕你早戀影響你學習嗎？我們都是為你好。”

現在決定權在他手上。

這么多年一直忍受嬸嬸一家人打著一副為你好，鍛煉你的姿態，處處站在道德制高點，指揮他做各種事情，各種辱罵。

想到這里他心里有些惱火。

路明非笑了，笑得很燦爛。

路明非也曾幻想過這幅場景，叔叔嬸嬸跪在地上求他原諒，他得意洋洋的向叔叔嬸嬸提一大堆要求，條件，最后他們一家都成了夾著尾巴的哈巴狗，再也不能惹他了。

但是這樣的話，他唯一的“家”就沒有了。

對，沒錯，就算是叔叔嬸嬸這么對他，他們也是他的家人。

如果他這么做了，那么他在這個世界上就真真正正的只剩下孤身一人了。

真的要這么做嗎？但此時此刻，他心里只剩一片茫然。

其實嬸嬸最該道歉的對象是蘇曉檣。

蘇曉檣雖然穿著比較火辣一點，但也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好女孩，不過他也不可能讓嬸嬸去學校給蘇曉檣道歉，這樣就太過分了。

路明非想通了，心里沒有怨氣，他決定原諒。

聽上去很狗屎，實際上也很狗屎，他決定原諒。

他不想失去家人了，就算是這樣的家人。

路明非撿起桌上的筆，不再猶豫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路明非快速的把飯吃完，離開前又回頭望了一眼飯桌，發現他們一家三口正在其樂融融的交談，臉上都是豐收的笑容，整個房子內充滿了家的氛圍。

路明非忍不住搖了搖頭——剛才緊張的局勢仿佛從沒存在過，只要他不在，只要他依舊是之前的“家養小精靈”路明非，他們的家庭就會一直幸福美滿下去。

門外的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秋風輕拂，帶來幾分涼意，令人感到幾分舒適。

路明非熟門熟路地爬上了樓頂。盡管通往天臺的鐵門緊閉，但他早已習慣了踩著旁邊的廢棄物，敏捷地從門縫里擠了出去。

這里是他的一片秘密天地。

在這個地方，他感到一種難得的自由，可以隨意享受吹拂的風、清亮的天光，以及一年四季帶來的種種城市氣息。

他坐在天臺的邊緣，覺得自己與這座城市的脈搏融為一體。俯瞰著下方的景象，仿佛置身于懸崖邊，既感到一絲危險，又有種輕盈的錯覺，像一只順著風翱翔到高處的鳥兒。

整個城市此時已燈火通明。遠處，商務區的高樓在燈光中若隱若現，仿佛是用光線織成的方形牢籠。更遠處的湖面在微光下波光粼粼，湖邊的高架路上，車流川流不息，車燈交織成一條流動的光帶。在路明非的眼中，這些車燈仿佛是一只只微弱的螢火蟲，被高架路的曲線束縛著，拼命地向前涌動，尋找著通往自由的出口。

那么，路明非的幸福，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