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關系重大，殿下何不親往？”李綱沉吟道。

有些話，只能是天家間相互言說。

“也罷?！眲淇戳艘谎鄄贿h處正在指揮兵卒的郭藥師：“藥師隨我一同入城?！焙鲇洲D身對諸位文臣叉手行禮，“常勝軍便托付諸位了?！?

呂頤浩廣袖微顫，金魚袋撞得玉帶錚鳴，有些不自在，出聲解釋道：“殿下何必如此？這里是汴河，不是洛水。既然官家有了旨意，我等自然聽著，何必猜疑？”

他昂首直視劉備，總覺這話里藏著敲打之意，仿佛他要對常勝軍做什么似的。

“呂相公多慮了?！眲錈o奈道。

“老夫親自去督常勝軍，待殿下歸來，常勝軍定得安然無恙?！眳晤U浩昂聲道。

見呂頤浩這般執拗模樣，劉備搖頭哭笑不得：“那就勞得呂相公多費心了?！?

坦白來說，劉備確實想過自己一走，宋軍不會直接和常勝軍打起來了吧，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不外乎如此。

他也懷疑過呂頤浩，畢竟呂頤浩是被郭藥師綁了投靠完顏宗望的。但此般想法他只是一想，結合著這些時日的經歷來說，他也是立即就明白自己多慮了。

這里畢竟是大宋，即便文官權柄微重，但又如何調動得了兵士。大宋百年積弊，為的不就是官兵分離嗎？此地除了他，無人能名正言順地驅使得了軍隊。

之所以帶上郭藥師，也是想把他先前做的假圣旨徹底變為真的，把常勝軍的歸屬問題一勞永逸地解決了。

“那本王就先走了!”

囑托完后續的事宜，劉備也是干脆，喚來郭藥師，帶著韓世忠、曹曚等十余人就躍馬向汴梁而去了。

而就在此刻，不遠處的宗望，正立馬而視，先前散亂的金軍兵士也收攏得差不多了。

“二太子！”烏林答泰欲縱馬而來：“可以走了。”

完顏宗望正用馬槊挑著火堆里的正在燃燒的圓木，火星濺在鐵澆鋒刃上滋滋作響。烏林答泰的馬蹄踏碎了凍土里的箭簇，鐵兜鍪下還凝著人血冰渣。

“剩余的潰兵重編成三個猛安?！睘趿执鹛┯T至，“士卒傷亡不多，不超過三個猛安?！?

宗望的刀刃突然壓住跳動的火苗：“不少了！”

“此役折損，實為南下所未有，回燕京后我自會向國主稟明實情，此戰之罪，皆在我身?！?

“實乃宋人沒來由得硬了一回！”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三次，宋人居然來劫了三次營！”念及昨夜的混亂，烏林答泰欲不免切齒。

女真人寒苦之地奮起，自是不怕戰，不避戰，兇險的局面從阿骨打立國以來就沒有少過，但讓金國眾將難以接受的，是被讓大好的兒郎卷進了一場與宋人的爛戰之中。

那是一種有力使不出，一拳打到棉花里的感覺。

“二太子，如今剛剛戰罷，宋軍即使有防備也不免羸弱。不如再讓我領著騎兵去掃射一番？若是宋人潰散，殿下自可再領著鐵浮屠去沖一沖，必將生擒那什么狗屁的漢王！”烏林答泰欲聲音嘶啞，但卻說得是面紅耳赤。

“拔離速已經出發多久了？”完顏宗望不由得問道。

“將近一個時辰了，但鐵浮屠身著重甲，相較于尋常騎兵，不免會慢一些。”烏林答泰欲先是一愣，隨后答道。

“既然潰兵已經攏好，那我們也走吧，此地離黃河渡口尚有些距離?！痹捔T，完顏宗望即調轉馬頭。

“元帥！這一戰，窩囊呀！”烏林答泰欲的聲音中夾雜著些許哭腔。

“泰欲，我問你，即便沖散了宋人，全殲了這里的宋軍，又當如何？”完顏宗望嘆道。

“當然是直入汴梁城，滅了宋國?！睘趿执鹛┯患偎妓鞯鼗卮鸬?。

“先前圍城數十日，汴梁都不曾被攻破。今日，就能破了嗎？”

“這.....這....但殺殺宋人威風，使其不敢輕視我大金，總歸是好的?！?

烏林答泰欲先是一愣，后又再答。

“夫兵者兇器，戰者危事。”

完顏宗望以馬槊叩地，烏林答泰欲心中不免一驚。

“兩國相攻伐，是為了爭三分血勇嗎？”

烏林答泰欲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節在刀柄上擦出青痕，鐵護腕撞得甲葉錚鳴。

他張口欲言，喉頭卻像塞著一塊夯土，三咽三吐終化作一聲嗤笑，像是在自嘲。

“是末將糊涂了?！?

“昔年逐天祚帝于陰山，幾次鐵浮屠的沖鋒之后，便見契丹小兒跪降。”

“你能看到那望不見的長江嗎？那得用三千具鐵浮屠尸首鋪路，才夠得著江南城磚縫里的青苔?！?

“鯨吞不得，就步步蠶食，走吧！”

說罷，完顏宗望將馬槊遞給了身邊的仆從，一揚馬鞭，便轉身離去了。

烏林答泰欲則是扭頭向南邊極力看了看，似是在望向那漢人口中奔騰不息的長江，看了許久，才苦笑一聲，亦是揚鞭而去，這片戰場，終于是消停了。

................

殘陽在垂拱殿的金磚上割出血色長痕，劉備的影子被其拉得很長。郭藥師則在劉備身后，十分恭敬地站立著，謹小而慎微。

“先前九哥就來了言語，郭卿的事朕已經知道了。”

“既然賊首張令徽已經伏誅，郭卿又在陣前倒戈，助我大宋擊退了完顏宗望，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郭卿不必拘束，真不吃點嗎？畢竟先前戰了一夜之后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汴京....”

趙桓看著眼前盤坐在大殿中央，一手提著羊腿，一攥著半塊油酥燒餅，正在大快朵頤胡吃海塞的劉備，哭笑不得。

折騰了一天一夜，他也確實是餓了。不似韓世忠、曹曚等人可以下去修整，他一入京就陪著劉備進了皇宮，面報了昨夜的戰況。

同時，就在劉備進宮不久，后續的斥候也到了，帶來了最新的戰報——金人，退兵了！聽聞金人退兵，趙桓一下激動地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若非是朱拱之攙扶，怕是就要龍顏叩地了。

“謝大家！”郭藥師神色一喜，畢竟人是鐵飯是鋼，隨即也是一屁股坐在了大殿的木板之上，伸著腰就去抓那只才剛端上來的燒雞。

可燒雞才剛剛被郭藥師抓起，就又被劉備一個骨頭棒子打落：“給老子留半只！”

如此，郭藥師只得委屈巴巴地撕下了半只雞，隨后也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沒眼力見兒嗎？快接著上菜呀！”見此場景，朱拱之直接就朝著外面的小太監們吼了一嗓子，小太監們則趕快一路小跑地去御膳房催。

“都有，都有.....”趙桓尷尬道。

這里明明是大宋皇宮好嗎？不是外面的市集！

不過念在既然金人已經退兵了，這些也就無所謂了。

趙桓勉力安慰著自己。

待到劉備又啃完了一只羊腿之后，終于是吃飽了，心滿意足地朝著趙桓拜了一拜：“讓官家見笑了?！?

見康王起身了，郭藥師也只得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肘子，往鎧甲上擦了擦手，其實甲片頓時油光锃亮。

按理說，兩人面見天子是不得著甲的，但形勢緊急，趙桓因金人而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了下來，此刻倒也沒那么多講究。

“官家，臣弟有話要獨自說與官家。”劉備道，隨后就要褪去鎧甲。

“九哥毋須多禮！”趙桓擺了擺手，先是示意劉備不用脫甲，后便屏退了眾人。

“你們都下去吧！”

待一眾小太監收拾完了殿中的食物殘骸，殿中就只剩下劉備和趙桓兩人了。

“賀圣天子垂堂，挽我大宋江山之傾倒?！眲湓侔?。

“無需多禮，無需多禮.....”趙桓笑得合不攏嘴，坦蕩受了這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