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睜開眼還是熟悉又壓抑的白色天花板。

可不同以往的是，總是冷清的門口，這時有些聲音。

我馬上坐起，裹著被子不想讓自己聽到任何聲音，只有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才能讓我稍微平靜一點。

但那個男人的聲音，卻還是傳到了我耳朵里。

果然，我還是對他的聲音那么敏感。林雪晴，你真是沒救了。

他陷害污蔑你，你竟然還對他心動？

1

我按下鈴聲，門口的護士馬上停止了交談。

「張先生，林女士醒了。」

張言端沒有說話，他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走了也好，否則老娘就是爬，也要爬過去對他吐口水。一起相處了三個月，幾乎天天聊天打游戲，我對他十分有好感，他卻不為所動，甚至還發帖子陷害我。

2

我跟他是打游戲的時候認識的，五排缺一個人，我發布召集的第三秒他就進來了。

我們幾個都開著麥，也起哄讓他開麥，五排比較好打。

他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話「沒關系，我帶飛」

我對聲音非常敏感，也可以說是過耳不忘，聽過一遍的聲音，就會一直記得。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很清脆又帶一點點沙啞，像是夏天散完步喝到的第一口冰鎮汽水的感覺。他說話也不吞字，我覺得聽起來很舒服。

沈琦不屑地笑了，

「就你？王者都沒上，還帶飛呢？」

「我打野」

他沒有回應沈琦的挑釁，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6分35秒，結束游戲。他13-0-6的戰績赫然顯示在屏幕上。

我私聊沈琦

「他還挺厲害的」

「這有什么的，他太拽了，看不慣」沈琦很快回復。

我望著他的頭像，灰色的動漫人物，背后是紅色的涂鴉。醒目的紅色和暗淡的灰，交織在一起，我耳邊又響起他的聲音。

「他繞后了，小心點」

「開龍」

「來拿藍」

屏幕上顯示沈琦發來消息「我不來了」

我鬼使神差般，按下了發送好友申請的按鈕。

3

「hello，要一起打嗎？」

過了幾秒，顯示「你們已經成功添加為好友」

于是，我和張言端成為了游戲搭子，基本上每天都會一起玩。

他話不多，但我很享受他說的每一句話。沈琦罵我是花癡聲控，我說我們聲控沒惹你。

「你不懂，我真的好喜歡這種聲音」

記憶中積攢的聲音太多了，每一天走在路上所有人的聲音都會傳到我耳中，變成一段記憶儲存，我可以輕松判斷某個聲音屬于某個人。但也是一種沉重的負擔，我一聽到某個人的聲音，就會有無數相似的聲音在腦中響起，所以我很少出門，出門也會帶著耳機。這種情況，從高三畢業之后就開始了，但一直沒找到是什么原因。

他不一樣，他說話的時候，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換句話說，他的聲音非常獨特，我沒有聽到過和他類似的音色和聲線。這可能，也是我喜歡和他一起玩的原因之一吧。

「所以你今天就待在寢室打了一天游戲？」

沈琦的話突然把我驚醒，天啊，我居然沉迷其中了！更離譜的是，他居然也沒發現！？

我打開語音，「那個，我們今天打得太久了，你應該也累了吧，我們下次再玩」

「我叫張言端」

「嗯？啊！！好的好的」

「我叫林雪晴」

「好，明天見」

說完他就下線了，沒有一秒猶豫。

張言端……我默默念了好幾遍

嗯，很好聽。

4

第二天下課剛到寢室，我打開游戲，灰色的頭像馬上鮮艷起來。

「好巧啊，我也剛上線」

「嗯嗯」

一晚上，我們又上了11顆星。

我還記得，那晚快十點的時候，他跟我說

「我們加個聯系方式吧，之后你可以叫我」

面對這種好事，我當然不會拒絕。

「我的號碼是……」

和他一起玩真的很不一樣，他情緒穩定、技術高超，從來不會生氣，并且聲音還好聽，在這個游戲環境里，我感覺我真是撿到寶了，遇到了這么好的游戲搭子。

我跟沈琦說，「簡直就是極品好男人」

沈琦不以為然，「他要是真這么好，趕緊把他拿下啊」

「你以為我不想……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好像沒這個意思」

「有沒有意思，試試不就知道了」

5

于是沈琦給我描繪了她“偉大”的計劃：

「你裝作有很多人追的樣子，不對，你本來就有很多人追。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今天跟他說，不好意思，今天別人約了我一起打」

「這能行嗎？」

「笨，有危機才會有動力，對你有意思肯定會關心你的。」

我深以為然，馬上給張言端發消息。

奇怪的是，平常都秒回的他，這次過了一個小時才回我。

「嗯嗯，好。」

就這？？？

還是這么有距離感，就像他清冷的聲音一樣，一開口，就能把人推得遠遠的。

沈琦湊過來，看了看，說

「放棄吧，孩子，估計他是真的把你當搭子了。」

天暗了。

我雖然嘴上說著沒什么，心里卻十分介意。打了這么久的游戲，和他配合得這么好，平常對他情緒價值拉滿了，他居然沒有一絲絲的舍不得和關心？

張言端你真是個木頭吧。

我決定不再理他，上線也是一個人玩。他也很默契地沒有來邀請我。

真是個冷漠無情的家伙，居然說斷就斷了。

6

過了一個星期左右，我正在圖書館，突然收到輔導員的消息。

「現在過來我辦公室，馬上！」

急迫的語氣讓我不容拒絕，但平常的輔導員并不是這樣。

我有點疑惑，但也沒多想，收拾了東西就往辦公室走。

走在路上卻發現，許多人都盯著我，他們的聲音雖然很小，但很雜。像早上醒來，迷迷糊糊中聽到的隔壁菜市場的那種嘈雜。

我習慣性的帶上耳機，不想理會。心里卻還是不免有些忐忑。

我并不是什么坐懷不亂的大人物，雖然耳力的特殊讓我學會了更加沉著冷靜，不去在意。但今天，實在是太奇怪了……

十分鐘后，到達辦公室。里面只有輔導員一個人。

我敲了敲門

「冰姐你找我」

「來！你自己看看，這都是什么！」

冰姐手指的電腦上赫然寫著「xx學院校花破壞幸福家庭，甘做小三」的標題。

我非常費解，盯著電腦屏幕，手指顫動著往下滑。

看著滿屏的換臉照，里面我的臉被換在不知道誰的身上，旁邊是一個油膩的中年男子。我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定了定神，說：

「可這不是真的啊，冰姐你看這照片都是AI換臉的，我根本沒有這件衣服。」

我冷冷地看著冰姐的眼睛，我不知道她為什么今天這么生氣，又為何如此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帖子。

「這……你自己去搞清楚」

我氣笑了，順勢坐在沙發上，說

「冰姐，您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誰主張誰舉證，一個來路不明的帖子和幾張AI換臉的照片就那么輕易地定我的罪嗎？為什么先入為主地就相信呢？」

我頓了頓，不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太過于有波動。

「我也不調查，我直接報警，這可是誹謗污蔑、造謠、侵犯肖像權，我會好好取證的。」

說完我正準備離開，冰姐突然站起來

「不，你不能走」

「你知道這帖子是誰發的嗎？你惹不起的，我勸你還是好好跟人家說說軟話，看能不能讓人家消氣。」

我更加不理解了

「你都知道了是誰發的，那你去找他啊，只找我是什么意思，他誰啊」

「他是力豐集團張總的兒子——張言端，張總的勢力你在S市不會不知道吧？你敢惹他兒子，他會讓你身敗名裂的。」

張……言端？

我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眼睛已經不敢面對冰姐，直勾勾地盯著地面。

怎么……怎么會是他？

7

冰姐見我這樣，以為我是被他嚇到了，慢悠悠地說

「我聽校董說，他本性不壞的，就是從小嬌生慣養，有些不知道怎么跟人相處。本來能去國外留學，現在就在咱們學校，而且還住在宿舍里，說能更好地融入。」

「所以呢」

我眼眶里含滿了淚，仿佛下一秒就要奔瀉而出。

「所以你更應該好好想想，哪里惹了他，不然他怎么會爆出你的事情。然后去跟人家道個歉，說不定他能網開一面，放過你」

「我？跟他道歉？」

「下輩子吧」

「憑什么他有錢我就要和他道歉，是非不分黑白不辯，我懶得和你多說一個字。」

冰姐愣住了，她沒有想到我居然如此強硬，畢竟平時的我乖巧得像個兔子，從不會多說一句話。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時覺得你是個好學生，現在惹事了，就暴露真面目了」

冰姐坐在旋轉電腦椅上，整個身子舒服地靠在靠背，仿佛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哼，實話告訴你，這件事校方不會保你的，他們見了張總，哪個不是客客氣氣的，你自求多福吧」

冰姐眼珠一轉，又說道

「本來我也是好心提醒你，現在既然你根本聽不進去，就當我沒說吧」

我望著她的臉，雪白如霜，卻讓我覺得又惡心又可憐。

「你放心，我知道你是他們那邊的。」

「祝你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我幾乎是咬著牙說的，我還沒有修煉到能夠面對這樣的惡意，心如止水。

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冰姐之前對我們都很不錯，軍訓請我們吃水果，平時也對學生很熱情。

一夜之間，像突然變了一個人。

權力、金錢，人人都愛，也人人都懼怕。

怕別人用錢權對付自己，怕自己不如別人有錢有權。

望著宣傳欄上王冰“優秀輔導員”的照片，我覺得好諷刺。

我知道力豐集團的創始人張豐，不茍言笑，手腕強硬，凡是讓他不如意的，統統都會消失。

那又怎么樣，我就算豁出去，賠上我的一切，也要跟張言端，跟這群蠢貨拼個魚死網破。

8

我打開張言端的聊天框，上面全是之前和他聊天的記錄。

雖然都是和游戲有關，但是，我永遠會記得，某一天他用了我推薦的表情包，說真可愛。

說「你今天打的很好」

說「有進步」

說「我也很開心」

我想不通是為什么，突如其來、排山倒海般的惡意，他沒有一點征兆。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平時打字的速度很快，但這八個字，我卻打了整整5分鐘。

以往的回憶逐漸消失，我站在辦公樓門口，很快就引起了騷動和指點。他們每個人的聲音我都聽得一清二楚。

「哎哎，這不那個誰嗎？我們院的校花」

「什么校花啊，現在是小三，有圖有真相」

「你說她不會被幾個男人包養過吧？畢竟經常看見他和不同男生走在一起」

「這誰知道啊，反正不清不楚的」

「我跟你說，陳冬就是因為她跟他女朋友分手的」

「我靠，真不要臉，天天勾搭男人」

仿佛幾百根針突然涌入我的耳中，尖銳、刺耳，伴隨著不同程度的刻薄、尖酸，我覺得自己沒有一點力氣和他們爭辯了，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我看到她們朝我指指點點，撇過頭大聲討論，甚至還有人在拍我。

我打電話給沈琦來接我回宿舍，但她的手機卻怎么也打不通。

我一遍又一遍按下呼叫，回應我的只有冰冷的機器聲。

沈琦，連你也不相信我了嗎？

你也已經不愿意和我一起出現，怕她們罵你。

她們只不過是一群沒有任何思想的白癡……你和我說過的呀……

我覺得我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眼前的黑影也越來越多。

堅持住，林雪晴，你如果這個時候倒下，沒有人會幫你，只會讓他們看笑話。

我盡力擦掉臉上的汗，走出校門口，用盡全身力氣，撥通了120。

「我在臨浦東路……192號，我蹲在這里等你……」

9

再睜開眼睛，發覺我已經在醫院里了。但是怎么來的，跟醫生說了什么，我全都不記得了。

我想仔細回憶一下，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件事，我就頭痛欲裂，整個腦子里都充斥著尖銳難聽的聲音，時長時短，不止不休，鬼哭狼嚎的感覺這時候具象化了。

我只好作罷，轉而環顧四周。

周圍沒有一個人，而這是一間vip病房，陽光灑落在木地板上，一塵不染。空氣中能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給人平靜踏實的感覺。

我試著下床走一走，看看這到底是哪里。我到底是怎么被送過來的，而且為什么還住在這么好的病房里。

我沒錢啊！

10

「林女士，您…您醒了，我這就讓醫生過來給您復查一下」

門口的護士看見我，突然站起來，一副非常恭敬的樣子。

「那個，請問一下，這是哪兒啊？我為什么住在這里？」

我不自然地拽了拽衣角，希望醫藥費不要太貴。

護士姐姐還是非常小心地回復我

「這里是恒康，您沒什么大礙，應該很快就能恢復了」

恒康？這不是赫赫有名的私人醫院嗎？非富即貴，誰敢來這里啊。不對，我怎么可能打他們的電話？

我更小心地問

「護士姐姐，您是不是弄錯了，我沒打你們電話啊，怎么給我送這來了」

護士姐姐穿著粉色護士服，離得很近也看不到她臉上的一處瑕疵。長得好看，態度也好，難怪這家醫院這么貴了，目之所及，沒有一處可挑剔。

我心里暗暗擔憂錢的問題，希望她能說弄錯了，然后趕緊讓我出院。

「不會弄錯的，您可是張……不是，您可是我們的VIP客戶，我們不會弄錯的」

護士姐姐一瞬間的緊張滑落眼底

「你說張？張什么？」

「我說您可是張著這么好看的一張臉，我們不會弄錯的」

我有些半信半疑，接著問

「我怎么過來的？」

「我們醫院正好路過，您在路邊暈倒了，我們就把您送到醫院了」

護士姐姐回答得非常流利，像是提前準備好了一樣。

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正想問些什么，頭突然又開始暈起來了，我有些支撐不住，腳瞬間覺得沒力氣，踉蹌了幾步。

我的身邊馬上來了兩個粉色的身影，身上依然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還有一絲清甜的洗衣液香味。我被兩個護士姐姐攙扶住了，并且小心翼翼地帶我回到床邊。

「林女士，您目前的情況還不是很穩定，您先好好休息，別的不用多想。」

我被攙扶到床邊，脫鞋上床蓋被子一氣呵成，甚至手里還被塞了一杯溫水，我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還是蜂蜜水。

我心里默默盤算著，終于鼓起勇氣，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問題

「住院費一共多少啊？我能不能轉院？」

兩位護士異口同聲地說

「免費！不能！」

？？？

這破天的富貴輪到我了？這么大的醫院不至于耍我吧？

「為什么？」

我望著護士姐姐如水的眸子，希望從中讀到真誠和善意。

「因為您是好人啊，好人有好報的。」

說完她們倆相視一笑，幫我放好杯子蓋好被子就走了。

她們這話什么意思？

還不由我多想，頭便又開始隱隱作痛。

天空已呈淡淡的橙色，太陽快要落山了。

這短短一天，卻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張言端的背刺，沈琦的消失，還有那一群蠢貨的圍觀辱罵……

我的心仿佛已經碎成了千百瓣，每回憶一下，心就如刀絞般的痛。

憑什么？憑什么這一切要讓我來承擔，我分明什么都沒做。

這么痛苦的人，不應該是我。

她們倆說得對，好人有好報。那么壞人，必須得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并且遇到我，我會讓你千百倍的償還。

我望著床頭柜上的手機，心里漸漸萌生出一個計劃……

11

房間不知道為什么沒信號，我收不到任何消息。

我問護士，她們說是為我好，我只好作罷。

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張言端、沈琦、王冰還有那些人的聲音，一個又一個地充斥在我的腦海里。更煩人的是，我聽到張言端的聲音，竟然會平靜下來。這太奇怪了。對一個仇人，居然還有生理性的喜歡？

我忍著怒氣，既是對他們，也是對我自己。

我讓護士幫我拿來了耳機，聽著純音樂，終于有了些困意。

13

第二天，便聽見了張言端的聲音。

他來看我笑話了，我心里生出無數復雜的情緒。天天相處的人，突然朝你心口刺了一刀，偏偏還是你喜歡的人。我對他是有著絕對的恨，但其中，竟然還有喜歡。

人的情緒感情，居然這么復雜。

沒關系，我很快也會讓你體會到這種感覺。

14

等他走后，我向柔柔打聽他來干嘛。柔柔把頭發挽到耳后，面頰有些緋紅，低著頭說

「您說誰啊，我不認識」

這…是不知道的樣子嗎？

「好吧，柔柔姐，我知道你喜歡他了。」

柔柔一下瞪大了眼睛，雙手趕緊捂住我的嘴巴

「林女士，您別瞎說，我怎么配得上他呢」

我輕輕把她的手拿開，面帶微笑看著她說

「你不是說不認識他嗎」

柔柔把手抽了回去，臉上又泛起了微紅。

「不想讓我說出去，把你手機借我打個電話」

我看著她的眼睛，睫毛一閃一閃，特別可愛。

「好……好吧，給你，你必須得保密啊！不然我要丟工作了。」

「放心，本人絕對誠信」

我拿著手機，走向走廊盡頭，那里沒有人在。

我撥打了一個號碼。

一個男人接通了電話，他的聲音很有磁性，并且非常低沉。

「喂，是我，幫我查一個人」

「林雪晴，什么情況？」

男人饒有趣味地問我，故意把況字拖長。

「肖磊，我遇到點事。你幫我找一下張言端的資料，我答應你們的條件。」

肖磊表面上是一位律師，實際上是一家私人偵探社的老板，找人查事，他最擅長。

我剛進大學不久，他就找到我，讓我入職他們，說我聰明漂亮，很適合他們的工作。當時我沒興趣，一口回絕了他。可他不死心，一年又一年地找我，我還記得他當時說

「你真的很適合我們這里，美貌加任何一項長處，都是王炸。你恰好都有，我開出的條件，也是天花板了，你沒辦法拒絕的。」

他的條件確實豐厚，一年賺的錢足夠我十年衣食無憂，我是缺錢，但我還是對私人偵探有些反感。

所以這次我主動找他，他語氣中隱藏不住的欣喜，還有許多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