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鐘馗二字落下，周圍的陰風便為之一靜，某種浩蕩恐怖之氣在天地凝結。

不等水鬼反應，林煜下筆如神。

【科名前進士，狀貌故將軍。

至性偏憐妹，孤臣敢怨君。

腹空能納鬼，心死不言文。

誰托終南侶，多年捷徑分。】

此詩或不出名，也不出彩，卻是概全鐘馗憑生。

殿前貢士之首卻因佞臣當道，以貌取人，錯失狀元，鐘馗抗辯無果，怒撞殿柱而亡，驚天動地，泣鬼慟神。

唐明皇明白是誤信讒言，錯失人才，厚葬鐘馗于嶺南，發配佞臣于嶺外。

后唐明皇被小鬼糾纏，久病不愈，夜中鐘馗相救，吞鬼于腹。

唐明皇夢醒，果真沒幾日就痊愈。

遂下詔畫師吳道子按照夢境繪成《鐘馗賜福鎮宅圖》，封鐘馗為“賜福鎮宅圣君”，批告天下，一年四季遍懸鐘馗像，以祛邪魅佑平安。

從此鐘馗便成了民間驅邪避兇之首選。

筆落詩成，一個生得豹頭環眼，鐵面虬鬢，相貌奇異的威武大漢憑空出現。

天地寂靜，陰風驟停，門外，一個面容猙獰，披頭散發的女子呆愣在原地。

她看了看的鐘馗，顯然是認出鐘馗是何人。

又看了看書桌前的林煜，腦中閃過無數的問號。

我是誰？

我在哪？

我是來干嘛的？

有必要嗎？

她就是一普通厲鬼，何必把這位老爺都請來了。

她要是再兇一點，你是不是要把閻王叫來！

小夭沒有任何猶豫，雙膝跪地，顫顫巍巍道：“還請判官大人責罰。”

鐘馗乃是地府判官，任何惡鬼看見都只有認罪的份。

面前的女鬼太識時務了，搞得林煜和鐘馗都愣了一下。

“小友，你想如何處置？”

鐘馗開口，讓林煜一驚。

他本意只是想要以詩詞喚鐘馗之力鎮邪除魔，浩然正氣不是尋常內力或真氣，可以隨意使用。

浩然正氣需要以媒介才能顯現神威。

或詩詞歌賦，或經義典籍。

浩然正氣可化萬千，本質不是變化，而是展現萬千之本。

正如他此刻做詩鐘馗，召喚而來的便是鐘馗之力。

不可能說他詩言鐘馗而展現他人之力。

林煜驚訝，是因為眼前鐘馗絕不是單純的浩然正氣所化，鐘馗意識應該跟隨降臨了。

也就是說，他面前的鐘馗是真正的鐘馗。

地府判官鐘馗。

林煜驚訝，更驚訝的是小夭，一個前幾日被她玩弄于鼓掌的書生如今居然召喚出判官鐘馗，這是她打死都想不到的。

更想不到的是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判官鐘馗居然稱呼林煜為‘小友’，看樣子似乎很是親密。

她那懸著的心是涼的透透的。

可是她就想不明白，一個能請動鐘馗的人，一個鐘馗都要親近的人，怎么之前毫無還手之力？

你之前在裝什么？

小夭幽怨的盯著林煜。

恨不得撬開他腦袋看看是個怎么回事。

小夭跪在地上，動都不敢動一下，靜靜等候發落。

拜托，判官都叫出來了。

她真不知道該如何反抗。

林煜見此，直接問出心中疑惑，“那日水中同游者甚多，為何偏偏選中我？”

這是林煜最不解的問題。

靈江沐浴，除了他們同窗幾人，還有其他人。

但被厲鬼纏身，還身死的卻只有他一人，說其中沒有蹊蹺，他是不信的。

小夭聞言，輕聲道：“是有人和我說，只要拉你下水，便幫我打撈尸首，助我輪回。”

“誰？”林煜目中寒芒一閃。

小夭道：“是一個老道。”

“老道？”林煜皺眉，“說說具體模樣。”

小夭回憶道：“那人身材矮小，頭發稀疏，留著山羊胡，手中有一魂幡，很是好認。”

林煜腦中回憶，卻是沒有見過小夭所說之人。

他不由看向鐘馗。

鐘馗淡淡道：“在我面前，沒有人可以撒謊，她句句屬實，并無隱瞞。”

“鐘公可能查看是何人要害我？”

鐘馗搖頭，“陰陽相隔，若非生死，吾無權干涉陽間之事。那人既然想要害你，總會露出馬腳。”

林煜點頭，看向小夭，道：“你雖受人指使，但害我性命不假，送你入輪回可有問題？”

小夭搖頭，沒有一點反抗意思，反而帶著欣喜道：“多謝大人開恩。”

“啊？”林煜不解的看著小夭。

這女鬼是什么情況，居然不怕入輪回？

不是說留存于世的惡鬼都是執念深厚，不愿入輪回之魂嗎？

難道她的執念就是進入輪回？

這似乎說不通啊。

似是知道林煜的疑惑，鐘馗忽的大手一揮，隔絕了女鬼，只剩下林煜和他。

“鐘公何意？”林煜詫異看著鐘馗，并沒有懼怕之意。

鐘馗面帶復雜道：“小友橫空出世，或不知天地巨變，如今的地府，閻君不顯，我被困十八層地獄，各路鬼王分割陰間，無數陰魂厲鬼早無安身之所。”

“那陽間不是鬼滿為患？”林煜驚愕。

鐘馗道：“暫時還沒有那么嚴重，陰陽相隔，越是厲害的惡鬼越難以進入陽間，現在肆虐陽間都是一些小角色，有正義之士出手，天下還有片刻安寧。”

“可是這種安寧無法持續太久吧。”林煜憂心道。

“是的，最多一甲子歲月，陰陽再無隔閡，屆時人間將徹底大亂。”

林煜忍不住撓頭，他只是召喚鐘馗來消滅水鬼，怎么感覺卷入了不得了的大事。

“所以有什么辦法解決嗎？”林煜順著話題問下去。

鐘馗搖頭，“我不知。”

“啊？連鐘公你都不知道？”林煜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

他以為鐘馗要給他安排任務了呢。

鐘馗平靜一笑，道：“我也只是一介書生，雖有些脾氣，卻不是全知全能。此次浩劫，具體為何，怕只有那些人才知道。”

他指了指頭頂，意思明顯。

“那鐘公是什么意思？”

林煜疑惑，既然沒有任務，加密通話是為什么。

鐘馗道：“小友之浩然正氣世俗罕見，或能成為變數，此番也是給小友透露一些消息，或能幫助你。”

“還請鐘公明言。”

“天地巨變，陰間混亂，但六道輪回照舊，只是少了地府的管理，想要進入輪回，只有純凈無執念者可前往，那小鬼感恩，正是因為她無力進入輪回，你此番送她去，她可算是得償所愿，她當然要感謝你。”

“原來如此。”林煜明白過來，隨即又道：“那麻煩鐘公帶她走吧，要是麻煩，直接殺了，我可不會什么超度的法術。”

林煜話帶殺氣，鐘馗卻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反而很是贊賞林煜殺伐果斷的性格。

想他當年也是嫉惡如仇，有仇必報之人。

惡鬼索命，哪有饒恕之理。

“我現在被困地獄，帶她下去也無法進入輪回，殺了她倒是容易，但如果小友愿意，你還有一個選擇。”

“什么選擇？”

“幫助她進入真正的輪回。”

“什么意思？”

鐘馗微微瞇眼，語氣變得縹緲起來，“天地秩序已變，無形化有形，功德自居，可證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