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在夜間似乎顯得更加猙獰,似乎人一旦有了心事,就很容易被自然影響。
李相如有些失眠。
事到臨頭,他反而覺得自己想多了。
他感覺到了一種恐懼,這種恐懼不是因為自己將要殺人,也不是因為愧疚。
而是因為未知。
他不是第一個起兵的,也不是一開始就有造反的心思。
他是看到北宮伯玉勢如破竹,才有些不甘心的加入了進來。
他覺得自己可以做的更好。
他還覺得劉宏不是人君。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可一旦他殺了這些人,剩下的路就要靠他自己走,自己麾下的兩萬人,邊章韓遂麾下也隱約有兩萬人,北宮伯玉麾下各路羌人……
這些人會不會聽他指揮,糧草戰利品如何分配,打進長安還是打進洛陽,這場戰爭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相如有些燥熱,他在羊皮支撐的軟榻上翻來覆去,熬著漫漫長夜。
不知幾更天,他感覺天好像亮了,又覺得天好像紅了。
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他早已故去的父母,也看到了自己的祖父。
“不對!”
李相如忽然掙扎了起來,他的手腳有些發軟,這是被人下毒了!
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
他的眼睛,鼻子,喉嚨,宛如針刺一般的劇痛。
“水……水!”
嘶啞到不似人言語的聲音從李相如的嘴里吐出,他拼命的睜大眼睛,卻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憑借著記憶和本能,往營帳的門口挪去。
韓遂赫然出現在此地,他帶著李相如麾下的一眾將校,輕手輕腳的打開了李相如的營帳,甚至出于謹慎,是拿著漢劍撩起的門簾。
李相如是真的很想活啊……
從他自己的榻上滾了下來,又一路幾乎爬到了營帳的門口。
看看這位自詡不凡的李太守,眼睛嘴巴鼻子里,都出了血,搞這么猙獰,想要嚇唬誰?
韓遂見此人已經沒了氣息,先是輕輕的踢了一腳,確定了一番,這才緩緩的割下對方的腦袋,然后走入帳中。
今天要不是那李相如的心腹機警,偽裝的成功,騙過了李相如,只怕他的大事就要被這人毀于一旦。
自己在整個叛軍營地中深耕了這么久,安插了這么多眼線和心腹,終于到了可以收網的時候。
韓遂看了看李相如的心腹,又瞅了瞅身邊跟著自己的親從,他有一點得意,自己只不過是略施手段,就已經得了李相如的幾萬戰兵,接下來,便只剩北宮伯玉和邊章了。
營地里忽然喧嘩了起來,不知道是發生了什么,甚至有馬蹄聲不斷傳來。
韓遂沒有說話,他的心腹愛將閻行立馬走了出去,接著便是一陣刀兵的聲音。
“不好!”
韓遂反應的極快,連忙帶著其他親從溜了出來。
“殺!”
黑夜中喊殺聲傳的十分清楚,甚至那人舉著火把,韓遂清楚看到了那人張大的嘴,和略不齊整的牙齒。
“嗖嗖!”
弓箭聲瞬間爆鳴,直往火把處飛去,頃刻間,方才喊打喊殺的那人立馬就見了泰山府君。
“是北宮伯玉。”
韓遂已經冷靜了下來,他掃視了身邊一眾驚恐的人,一臉的淡然。
“不必驚慌,老匹夫沒什么手段。”
閻行的聲音很快也從黑暗中傳了過來。
“韓公可另尋別處,行定可掃平此賊。”
“不必多此一舉,我就在此處,觀汝破敵。”
“好!”
閻行回應了一聲,轉身把弓插在馬背上,提著長槊,當即就沖進了人群。
營地起火了。
有人見機不妙,立馬開始放火。
韓遂十分不爽,這可都是他的財產,但此事險要,他自然明白事情緩急。
韓遂讓李相如那心腹趕緊去組織滅火,又按下心中的情緒,安撫身邊的一眾軍侯。
“北宮伯玉雖然勇猛,但畢竟年事已高,不復當年盛況,諸位不必憂患。”
話音剛落,就聽到北宮伯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是么?”
回頭只見北宮伯玉全須全尾,一身甲胄,身邊領著幾十個全副武裝的羌人,一臉的冷色。
親從們立刻把韓遂團團圍住,拔出刀劍護衛左右。
此時恰有大風來襲,吹得眾人甚至心涼。
韓遂道:“北宮將軍何必如此?”
北宮伯玉冷笑,“老匹夫自然是要為吾兒報仇!”
說罷便不答話,徑直帶頭沖來。
韓遂心下一驚,卻看到李相如麾下的軍侯盡皆逃竄,只剩下他身邊十幾個親從在此。
韓遂這邊的一個親衛正要偷偷放冷箭,不料對面有羌人眼神銳利,先行察覺,反而一箭射死了此人。
“韓文約,汝今日必死無疑,先給我抓活的!”
北宮伯玉一刀劈死韓遂的一員親兵,目光緊緊的盯了過來,雖然是一雙人目,但無論怎么看,讓韓遂都只會想到一匹老狼。
韓遂抹了下臉上冒著熱氣的鮮血,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稍作抵擋,閻行自會立馬回援!”
雖然來不及抬頭去看火海之中的情況,但閻行號稱金城第一勇士,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勝而還。
可北宮伯玉卻不會給他時間。
十幾個羌人強行突進,僅僅是幾個呼吸,韓遂身邊就只剩下三五個站著的親從。
“抓活的!我要祭奠我兒!”
但此時北宮伯玉卻愣了一下,因為他身邊的胡車兒并不激動,也不聽令。
“胡車兒快去。”北宮伯玉直接點名,胡赤兒之死明明和韓遂有脫不開的干系,怎的事到臨頭反而有了意外?
胡車兒忽然一刀,劈在了北宮伯玉的臉上。
若不是北宮伯玉多年廝殺經驗豐富,這一刀幾乎就要了他的命。
捂著自己被切掉耳朵的傷口,北宮伯玉一臉猙獰。
“狗娘養的!”
他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韓遂策反了胡車兒。
“莫非汝忘了胡赤兒之死?”北宮伯玉怒吼。
“嗖!”的一聲,又一支箭,直接遙遙飛來,在胡車兒腦袋上一鉆,一縷血跡立馬順著箭桿流了下來。
孤零零的馬蹄聲傳來,眾人打眼望去。
“金城閻行在此,誰人造次!”
聲音先到,然后人馬俱出,一根長槊帶著勁風追了過來,
“看我取汝項上人頭!”
頃刻間,戰場為之一寂,閻行橫槊立馬,韓遂這才開懷大笑。
“哈哈哈哈,老匹夫難逃一死!”
韓遂的目光穿過黑夜,往長安方向看去,下一步,他的兵鋒,要繼續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