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
常居一處,自覺守身寧靜;然境遇得變,卻好動了心神。
周楠來到哨站之下,鐵門敞開,旁側一圈也都沒有按鈕,他在來時也是看到這樣的場景。
他在心中掙扎了一下,旋即回頭,毅然離去。
對于哨兵而言,玩忽職守并不意味著需要承受刑罰。在邊境之內二十里的距離,他們是絕對自由的。
周楠僅僅帶了竹簡、地圖和一支雪杖,兵器甲胄盡無。
雖說哨站生鐵極多,以他的力氣卻無法搬動,也不具備煅燒的技藝,這雪杖還是他從洛鎮帶過來的。
不過雪杖的尖部極其鋒利,應當可以至少擊傷那大人五倍的老鼠。
有獵人珠玉在前,周楠倒也并不害怕。
僅走了幾步,哨站的大體輪廓便消逝而盡,只剩下最頂端的火燈,在扮演著太陽的角色。
周圍的一切仿佛定格,只余前途渺渺,遲路茫茫。
冬風呼嘯,他的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
“父親,我為何定要練武?”聲音稚嫩又熟悉。
“為了保護至親至愛之人不受欺辱。”聲音成熟而空靈。
“可是人人善待彼此,怎會有欺辱一說?”
“哈哈哈哈!孩子,人心自有欲望,無關善良險惡,武學之道,不施于人,不過是防人而已。”
“那……常人自有天賦異稟者,若是讓孩兒遇到,打不過他怎么辦?”
“相爭不勝,只能怪平時懈怠,命自在己,無關他人。所以為取分毫之增益,跋山涉水,奪寶殺人。孩子,切記,切記不可錯失實力陡升之階,以致命如草芥,常握于他人手中。”
腳步踩于雪窩之中,留下一行淺淺的腳印,片刻便被風雪掩沒。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身體忽然向前傾去。踉蹌兩步,終是趴倒下去。
原是自小山包的頂端踩空下來。
他起身,來到被絆倒之處。
剛剛一跤震落了頂端薄雪,露出淺黃石色,石塊頗為圓潤,顯出半透明的材質,像是被水沖刷過一般。
周楠將石塊上的飛雪拭去,三個朱砂刻錄的大字浮露出來。
「兩洲界」
“看來,從這兒起,便是魔物領地了?!敝荛诮绫?,正好借重石擋下大風。他攤開地圖,仔細觀察。
羊皮紙上并未標明界碑的位置,但各種復雜的標志可以互相連接。
這些標志便是獵人活動的主要場所,從東到西劃出一條長長的線,便是兩界間的界限。
而那書寫著小字的洞府,已在距離界線不遠之處。
“父親,我該走了?!?
他起身,繼續行路,風雪逐漸慢了下來,這讓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不遠處的白靄逐漸現出些許黑影,它們都在原地,看起來像是樹木。
周楠小心地向前挪步。他將兜帽摘下,已通紅的雙耳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雖然暫時有些受罪,但能保證他在危險來臨時做出最大程度的反應。
想象中的惡鼠并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繁茂的樹林。
繁茂的枝葉互相交綴,幾乎將所有的光線都遮了起來。露出地面的樹根盤垣交錯,幾乎每走一步都要翻山越嶺。
蟲鳴與鳥語幾乎近在耳邊,時不時傳出些低吼與短促的哀鳴。遠處的枝葉時而劇烈躁動,似乎是某種掠食者從那里經過。
這些都預示著,整個森林危險重重。
與之相對的,風雪在這里已變得極弱,僅時不時飄落兩片雪花。雖說還有些陰涼,但已能感受到靜謐的溫熱。
周楠走進去,緩緩靠近一棵高大的喬木。
他在樹后探頭觀察,活像剛進城的游子??上еθ~的后面只有盤根錯節,偶爾還能看到半人高的發光蘑菇,仿佛張開的巨傘。
確認安全無誤,周楠翻過拌腳的樹根,緩緩向前行進。
他本認為最后一段路是最短的旅途,哪知這森林盤根錯節,根本無法長驅直入。
輾轉至開闊土地,一襲柔光灑在干草之上,繪作沼湖之形。
仰面去,千枝環生之所,恰留少許鏤空。透過那薄紗窗緯,恰得溫潤日光。
只是那太陽卻有些奇怪,似是紅黑內瓤,外有暗紅之色,不似普通圓日。
周楠盯了些時,感覺有些邪門。此刻的心理已涌起擔憂,一路上的新奇與憧憬也消退無幾。
艱難險阻難掩高屋建瓴,黑暗前路最過消磨人心。
他深吸一口氣,準備放下那突如其來的欲望。轉身欲離去,卻正撞上一張兇惡面龐。
周楠使出渾身勁力猛抬雪杖,卻被那兇惡嘴臉輕易躲開,未知魔物后跳而去,給了前者緩和的時機。
兩方距離拉遠,周楠才得看清對方。
魔物尖嘴毛臉,一身灰黃絨毛,兩條長尾低至地面,四條細腿弓起。齜牙虎視,如彈弓欲向前激發。
遠觀其形,亦不知狐狼或犬,只半趴下去便有半人多高。
周楠橫握雪杖,如使槍展架。他的心在狂跳,眼睛直盯緊魔物的舉動,不敢放松分毫。
初次狩獵,與獵人所言完全不同。明明二者體型相差不遠,但于周楠而言卻似龐然大物。
魔物弓身側行,與少年保持兩面相對,幾次躍躍欲試,都騙得后者反復退卻。
找機會逃走吧。
周楠也跟著魔物的節奏橫移,但他卻沒有注視對方,而是不斷測算自己與旁邊樹木的距離。
僅巡視之時,忽而利爪擦身而過,那動作仿若閃電般迅速。
周楠身體反應不及,卻也未中此招。魔物擦過旁側三寸距離,撲落在旁,還未落地,便極速轉腹,血盆大口直朝他的脖頸而來。
猶如鬼魅般的速度著實驚人,只瞬間便已逼得周楠無路退走。
后者也非等閑之輩,猛地回環雪杖卡住魔物利齒,借那向后推力快步退至樹旁,左手觸及樹木,心念便已聚焦上去。
若非情勢所迫,周楠覺不相信自己的心念竟能轉的如此之快。
識海靈泉瞬間干涸,周楠的手中出現細條藤蔓,抽在魔物身上。
僅一擊下去,他的頭便開始隱隱作痛。自知不可耽誤的周楠快速退至樹后,與魔物相隔兩側。
“呼!”
他喘著粗氣,剛剛那一擊的速度太快,以致他連后怕都沒來得及。
此刻背靠樹干,難以向其他位置挪動。
周楠的精神集中到了極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與對方的實力差距,跑正路必死無疑,只有在這叢林中彎繞才有可能得生。
思索間,眼角瞥見一縷絨毛。
周楠頓覺不妙,閃身貓腰躲閃。魔物正巧越起,錯身而過。
前者提杖便刺,魔物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回轉過身,又一次閃躲而去。
這東西,像個泥鰍。
周楠連連后退,卻忽而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踏入平地之中。
林蔭稀松之地,無險可守,無戈可攻。周楠的心跳快到了極點。
既如此,那便肉搏。
他的杖尖不再向上,而是轉向正握,擺明了魚死網破的趨勢,腳上依舊向后退去。
魔物俯身弓背,猛地躍起。
周楠退下最后一步,踩入灑下的陽光之中。
霎時,本干涸的識海,滿溢,臃腫,幾乎爆裂開來。
他的手心,數道妖藤奪路而出。死局,忽而有了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