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黑色夜幕鋪滿了窗框，若是自書桌旁的窗口向下看去，便能看到樓下斑斕的車流，在那更遠處，則是同樣斑斕的樓宇燈火。

現在已是凌晨十二點二十三分。

此時此刻，兩人正如往常一般，在莊吾的臥室商討行動前的計劃：出于行動的便利性與安全性，這里常常被作為他們行動前的據點。

再次掃了一遍整篇文檔，莊吾將視線移到文檔的最上方。有一件事，他從一開始就頗為在意。

“為什么是零二七號？”莊吾的語氣有些困惑，“既然不是零零一號，那么是說在這之前，還有二十六個有著編號的文檔嗎？”

白苓眨眨眼，“為什么一定要從零零一號開始？”

她這個問題問的頗為自然，以至于莊吾一時語塞。

不過，這也的確只是件無傷大雅的事。

他嘆了口氣，“我明白了，姑且就當做你的個人習慣好了。”

“另外，還有個問題。”莊吾抬起手，指向文檔最上方的第三行。“這一行的含義，是什么？”

「□□□：67%」

“這三個符號，是某個事物的具體名稱，亦或是某種代稱？”

白苓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她輕敲著桌面，似乎是在思索應當如何解釋。

“莊同學，請聽清楚了，”片刻后，她倏地說道。

莊吾看到，那對琥珀色的眼眸染作漆黑，而后，她輕輕張開柔軟的唇瓣，發出一串古怪拗口的音節——或者說，某種近似音節的東西：渾濁，滯澀，污穢，讓人想到黏稠泥沼中所淤積的黑泥。

那絕非是僅僅振動空氣就能發出的聲音，反倒更像是直接將某種事物鑿入個體的意識，而后將近乎凝結為實質的惡意灌注其中。

“大致就是這樣。”白苓的雙目再次恢復到先前晶瑩的琥珀色，“這是一種特殊的語言——惟有流淌著‘宵暗’血脈的子嗣，才能夠使用的特殊語言?！?

“很遺憾，這種語言并不存在文字的形式，因此在編輯檔案的時候，我只能用這三個符號來作為代替，”黑發少女的聲音柔和如同山間清泉，讓人完全無法想象，方才那充溢著惡意的奇特音節是從她的口中發出。

“浸染率——這就是方才那一串音節的含義，同時也是這三個形同口字符號所指代的事物?！?

“那么，是被什么所浸染？”

然而，幾乎在這個問題脫口而出的瞬間，莊吾就意識到了問題的答案。

他看到白苓笑了笑，只是，她的目光中卻不含絲毫笑意。

“當然是‘宵暗’本身。百分比愈高，就說明該個體的宵暗血脈愈濃厚，換句話說，被作為‘宵暗’的始祖所吞噬意識的概率就越大。”

“——你以為我會這么說嗎，莊同學？”少女的輕笑聲傳入他的耳中，讓他不由得怔了怔。“這個百分比的確與‘宵暗’有關，準確來說，是我根據那個竊賊身上的氣息判斷出的，他體內宵暗血脈的濃度?！?

“但實際上，那和所謂的意識奪舍沒有半點關系，”似乎是有些困倦，她很淺地打了個哈欠。

“意識奪舍可不是什么能夠隨便做到的事，倘若在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后，還想通過子嗣的血脈來復生，輕則意識殘缺，重則意識完全消散，反倒是白白給了子嗣一身強大的力量?！?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長著貓頭鷹面孔的竊賊，大概率和我一樣，來自同一個地方?！卑总叩吐曊f道，“呵......或許我以前還見過那家伙，就是不知道，他那時候是不是這個鬼樣子。”

莊吾一時無言。在他的記憶里，白苓似乎是在年紀頗小的時候，便被她現在的養父所收養，但在那之前的事，她從來沒有主動對他提過。

或許白苓的過去，也和她體內的‘宵暗’血脈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但他并沒有開口詢問的想法：既然她沒有主動說出自己的過往，那么姑且等她想要開口的時詢問也不遲。

“姑且清楚那個家伙的行動模式了?！鼻f吾將視線從文檔上移開，“鎖定某個對象，對其發出殺人預告，而后將其以最痛苦的方式撕碎，簡直就像是......”

......就像是一個冷酷而精確，嗜血而殘忍的殺人程序。

先前白苓關于其特性的描述，與文檔中的相關敘述浮上他的腦海。

在那些殘忍的肢解秀中，零二七號扮演的永遠都是舞臺中心那個最受矚目的演員，仿佛將殺戮當做舞蹈，用最血腥、最殘忍的方式，讓恐懼凍結每位觀眾的脊柱與腦髓。

靈光乍現，如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那個家伙大行殺戮的目的，應該就是殺戮本身?！鼻f吾倏地說道，“恐懼、憎恨、痛苦......這些存在于個體意識中的‘暗’，就是他的食糧?！?

先前白苓所說的話，與此刻在記憶中上浮。

“那個家伙，和我是同類?！薄敃r，她如此說道。

莊吾下意識地看向身側端坐的少女，映入他眼中的是平靜如湖面的琥珀色眼眸。

“請不要將我與那種家伙相提并論。倘若就血脈而論，我或許的確與那個家伙是同類?！彼届o地說道，“但我絕不會，也不可能會做出與他一般的事情。”

“唯獨在這一點上，請你相信我。”

“我明白，”莊吾說道。“我們需要根據他的行為模式來鎖定他本身——然后，殺掉這個家伙?！?

“他不是喜歡將自身放置在舞臺的中央，欣賞旁人的恐懼嗎？”他漠然地說道，“那么，我們不妨也請他坐到觀眾席上，讓其切身處地體驗那般的恐懼。”

“不，或許我們不用去主動找他?！?

倏地，他聽到少女的聲音自身側傳來。

白苓舉起手機，將屏幕對向了他。

在那對琥珀色的眼眸中，莊吾看到了某種熟悉的情緒：冰冷鮮明的刺骨殺意——還有那掩藏在其后的，仿佛陰燃火焰般的憤怒。

“和我想的一樣，那個家伙來找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