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尾聲 梔子 碑與信
書名: 我罪惡滔天,但他們都叫我救世主作者名: 并不盤旋的白鴉本章字數: 3318字更新時間: 2024-10-31 10:42:51
“你現在感覺如何?”
聽過幾次的清甜女聲傳入耳中,但我缺乏回答的欲望,索性緘口不言。
我轉頭看向窗外。明凈的陽光透過澄澈的玻璃,落到干凈的木質窗框上,更遠處是婆娑的樹影,青色草皮上的圓形光斑輕輕搖曳。
這里是一處位于山間的療養院。在那場蟲疫結束后,我奄奄一息的殘軀被趕來救援的人員發現,我因此僥幸獲救。
在修復了我的身軀后,教會方面的人把我送到了這里。
“你需要休息。”他們如此告訴我。
或許他們說的沒錯。但是,我并不怎么在乎這件事。
“我還要在這里待多久?”我轉過頭,看向那個有些不知所措的護工。她看上去很年輕,或許才從業不久,因而也缺乏處理相關情況的經驗。
她支支吾吾地說了什么,大意還是那一套:讓我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看到她的那副樣子,我的確不太好為難她。但是我也知道,這里的人顧忌提起的那個話題。
——除了我之外,守夜者的所有同僚都犧牲在了那場蟲疫中。
這并不是什么難以猜測的事,哪怕僅僅是看到他們的眼神,也能將這件事料到大概——當這里的護工看到我時,他們的眼神往往會變得頗為復雜:同情、尊敬、哀嘆,或許還有那么些許的無奈。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有時會對著鏡子發問。
“為什么是你活了下來?”
但鏡中人永遠都以鐵一般的沉默回應。
這也自然,因為他不過是我的影子,但倘若我自身都無法給出答案,他又如何開口回答?
為什么是我活了下來?
每當思考這個問題時,我都會竭力發掘自身的記憶,試圖在浩如煙海的信息碎片中尋找些許的靈光。
在記憶中,我與怪人化的守夜者前隊長殊死戰斗,最終成功阻止那尊異神的降臨。但我清晰地記得,自己的能力遠非記憶中那般強大,更不可能只身一人阻止那尊異神的降臨。
事實上,這一段記憶總給我似是似非的感覺,就好像在那段時間里,操縱我身軀的并非是我,而是某個附身在這句身軀上的另一個某人。
“從幻夢境中留下的痕跡來看,阻止了蠕行者降臨的無疑是你。”那位來自圣堂的預言者曾來看望過我一次,當時,他如此斷言,“是你阻止了這場災難。”
“——莊吾,你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但是,面對他的稱贊,我只感到茫然。
英雄......就憑我嗎?
“打擾一下,”我轉過頭,對那個似乎仍然無所適從的護工說道,“如果可以,今天我想出去一趟。”
“誒?”
“不過是去掃墓罷了。”我淡淡地問道,“應該可以吧?”
護工神色有些緊張地拿起臺式電話,大概半分鐘后,她轉頭看向我,“可以,不過好像有位先生找你。”
我怔了怔,隨即接過電話。
“莊吾,”當聽清電話中的那個聲音時,我下意識地睜大雙眼:因為這無疑是那位圣堂的預言者的聲音。
“是我,”我點了點頭。
“倘若你要暫時離開療養院,那么,不妨看看我留下的那封信。”這位長者在電話的另一端說到,“那封信寄放在療養院的置物柜中,那里的護工會告訴你它的位置。”
“我明白了。”盡管不知道那封信中留有什么內容,但我仍舊點頭應道。
“謝了。”當放下電話后,我對她點了點頭,而后走到自己的床鋪前,拉開了床頭柜的第二行抽屜。
一塊銀色金屬碎片靜靜地臥于其中。
我在花店中買了一束梔子,而后乘坐公交去往墓園。路燈自窗外飛速掠過,我漫無目的地看著遠處的景觀,思緒逐漸落在了那塊金屬碎片上。
銀色的、形狀如梟般的銀色面具——據他們所說,那應當是我這次任務所佩戴的面具。然而,在我被發現時,那副守夜者的制式面具已經殘破的看不出形狀,只留下散落一地的金屬碎片
我抬起手指,向著腰間按下,隔著腰包的外層,金屬的堅硬觸感自指尖鮮明地傳來:這塊碎片同樣是那副面具的一部分,似乎在失去意識時,我也緊緊攥著這塊冰涼的金屬。
或許在潛意識中,我對這塊碎片頗為重視也說不定。
但直到今天之前,那塊碎片都被我遺忘于抽屜之中。只是,當下定決心決去墓園時,我近乎下意識地將它拿了出來。
在這樣一塊碎片上,我所無意識尋求的,究竟是一個疑問,亦或是一個答案?
我搖了搖頭:現在,我暫且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于是我將那封預言者留下的信自腰包中抽出。信封后的信紙素凈潔白,在最底部印著銀色的、形如十字的信戳:那是圣堂內部的信件才會有的標志。
當展開信件后,映入眼中的第一句話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那并非問候,亦非寒暄,僅僅是一個簡單到有些過分的問題。
「你認為,何為末日?」
我略有些茫然地讀著這封信,將其中字句中的信息逐條放入自己的顱腔中:普羅米修斯程序與執行者,末日因素與調遣......隨著信件中的敘述,一個復雜而龐大的網絡在文字中鋪展開來。
或許這是我少有的驚訝時刻也說不定——信中所言實在是太過離奇,倘若不是上面印著教會的信戳,或許我也會將其視作荒誕的無稽之談。
當看完這一切時,我明白了自己的記憶為何異常,也明白了拯救了這一切的究竟是誰。
那是與我相似又相異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某種復雜的情緒在我心中彌散開來:一方面,我發自內心地對其感到欽佩;但另一方面,我竟然感到了難以言喻的......遺憾。
是的,遺憾。
如果需要一個人成為英雄,那為什么不能是我呢?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死在那場蟲疫中。
此時此刻,孑然一身的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不過是一個僥幸存活的逃兵罷了。
當回過神時,我發現我已經將那枚金屬碎片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溫度自掌心傳來,我幾乎下意識地想到,那個人也曾經佩戴過這幅面具。
當他將那副面具佩于面孔上時,他又會想些什么呢?
我聽到自己口中發出一聲嘆息。我低頭看向懷中的梔子,大束的白色花蕊正隨著車輛的顛簸而顫動。我將其緊抱在懷中。
公交在站牌前方停下,我隨著人流走下車門。
穿過城市郊外的一片荒野,便是墓園。
墓園中人影寥寥。頭頂傳來清脆的鳥鳴,我抬起頭,看到幾只云雀在天空盤旋。
我在一座墓碑前駐足,將懷中的梔子放在石碑前。
從這一座墓碑開始,我從左往右數去,讀出石面上熟悉的名字,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他們卻拋下了我,只留下我獨自站在這一片石碑中。
現在,我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守夜者。
我雙手合十,靜靜地祈禱。
倏地,我聽到了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我睜開眼,身側是如雕塑般靜立的老人。他的雙目是少見的深紅色,面孔上布滿了駭人的猙獰疤痕,但此時此刻,他的神色卻分外柔和。
在他的胸前,一枚銀色鑲邊的胸針分外醒目:那是只有圣堂高層才會佩戴的胸針。
但不知為何,我對這張面孔毫無印象。
老人神色肅穆地凝視著這一行墓碑,而后,他閉上雙目,雙手合十。
當再次睜開眼時,老人轉頭看向我,對我問出了見面后的第一句話,“關于執行者的相關信息,你應該已經從圣堂那邊知道了。”
我默然點頭。
“接下來,教會將會重組守夜者的隊伍,而你作為少數生還的守夜者精銳,無疑會被再次編入守夜者的隊伍中,”老人說道,“但是,你還有一種選擇。”
“——成為一名執行者。”
老人將手中的硬幣舉起,其金屬邊緣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明亮的光弧。
那是一枚燦金色的圓形硬幣,其上的圖案是相互嵌套的三角形,讓人想到睜開的眼睛。
“當你想要做出抉擇時,就握住這枚硬幣。”老人平靜地說道,“如果無法作出抉擇,將它扔掉也無妨。”
在說完這句話后,老人便不再言語,轉身準備離開。
“為什么是我?”我脫口而問。
“如果是需要足夠強大的實力者,應當還有許多人選才對,沒有非我不可的理由吧?”
老人倏地回過頭,目光銳利如同鷹隼,“如果我說有呢?”
我怔在原地。
“莊吾,你是特別的。”他的聲音頗為平靜,仿佛只是在陳述某個不可辯駁的事實,“你會成為英雄。”
“你注定成為英雄。”
“如果你還想繼續前行,那就將那些疑惑、不甘、悲痛、憤怒統統吞入胃袋,將它們化作你的食糧。”
“在黑色的可怖夢魘中溺死,亦或化作驅散黑暗的火炬;成為英雄,亦或者死去——除此之外,你別無選擇。”
“剛剛那些,你姑且當做來自前人的忠告好了。”老人擺了擺手,邁步走向遠處,“如果不愿相信,將其全然忽視也無妨。”
這一次,我沒有攔住他。
我目送著老人的背影消失在遠處。此時,我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始至終,老人都沒有對我說出他的名字,甚至就連我也忘記了去詢問。
隨后,我搖了搖頭,將自己的思緒自這件事上移開。
老人的話仍在腦海中回蕩。
“成為英雄,亦或者死去——除此之外,你別無選擇。”
或許誠然如此。
仿佛將籠罩的陰云盡數揮散,露出如洗的碧藍晴空,我感到自己的思緒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已經知曉,自己應當所為之事。
我用細繩穿過碎片上的孔隙,而后將其懸掛在脖頸上。
而后,我舉起了手中的硬幣。
(第一卷,《忽有一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