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篇
一 臨水見花影
2020年的最后一天
2020年的最后一天,斷崖式的降溫帶來呼呼的風聲,我的書房在北面,是用陽臺搭建出來的,夏日涼快,冬日卻倍感深寒。哪怕開著暖氣吹著腳,總有些瑟瑟。
但是今天,陽光特別金燦,照得樓下馬路邊或深紅或蒼翠的樹都蒙上了蓬蓬的金塵。
讓人相信,這一定是非常溫暖的一天。
我帶著孩子回了趟學校。人就是這樣,讀書的時候總多抱怨,一放假,立刻想回學校去。小小孩已經有復雜的感情。
“我想去學校呀!”他說,“校門口有大白兔,有許多小貓,還有學校的大型游樂場,多好玩啊。”
整個2020年,我們想去的地方太多,想見的人太多,卻總也不能實現。
幸好心里是有期望的,下個月,再下個月,或是明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明年,已經近在眼前。
天幕黑下來,我默默讀完了《小團圓》,這個多少隱射了祖師奶奶自己情事的故事。要知道類似寫自己的回憶錄最難,甜蜜處難免像鍍了金光,而寫生離死別,如在回憶里再遭受一次凌遲,千刀萬剮。
也許很多人不喜歡《小團圓》,多年的情事,隨著離世一同埋葬,由著后人揣度也就算了。可她偏要寫出來,在明知胡蘭成的《山河歲月》里情深了一遍又一遍,罔顧她的疼痛,咬著她支離破碎的心咀嚼出華美的辭藻。
她一直默默不作聲,寫下了《小團圓》,臨死都不愿發表。內心總是藏著一股勁道的,你有你的滿天情意灑,我有我的真心值得藏。
真的,在寒風刺骨的日子里,想看一點張愛玲的小說,覓得溫暖之處,是不大可能的。
她是冬日凜冽的風,清晨薄而易逝的霜降,冷了的炒栗子肉。
但也不是沒有一點愉快過,哪怕只在胡蘭成的筆下,哪怕只是阿小的期盼,哪怕是曼楨寫信時的真心,哪怕是等著的人聽到少帥的皮靴踏著庭院石板而來的交纏的畏懼和欣喜,總有點不管不顧豁出去的快樂。
把人性剖干凈了,刀刃上還閃著清冷的光,這就是張愛玲。
今年,是她誕辰100周年,2020。念起來總有點繞嘴,諧音是愛你愛玲。
但,大約是疫情的緣故,并沒有什么紀念她的大型活動,只有兩部影視劇,不只張迷憤怒,祖師奶奶大約也是不屑一顧的。且不說寫作,一個寫出《太太萬歲》這樣的好本子的女性,怎么會接受自己的作品被改得面目全非。
這一年,我重看了她的書,覺得小時候真幼稚,曼楨為什么不再勇敢一點逃出去找沈世鈞,而是為了孩子接受委身于祝鴻才,將日子過得這般不堪呢。
直到我們也成了面目全非的中年人,才知道人生有很多時候我們并沒有勇氣,不能與世俗對抗,我們束手束腳,牽掛重重。
于是每看一篇,總忍不住要與人說說。
陶淵明說:“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說彼平生。”
那時張愛玲對胡蘭成動了心,也不是因為他的面孔和巧舌如簧,是真真正正有那么些話,說到她心坎上去了。
因為懂得,非常難得。
這一年,我們被疫情所困,前面的幾個月在恐懼中勇往直前,后來的幾個月,總是心有余悸。直到今天,疫情還在反復,看著國外越來越高的感染數據,會惶惑地想,明年未必一定比今年更好。
可是,我們總還是要懷有希望,不是嗎?
見不到的人,或許等等就能見到了。
去不了的地方,或許等等就能去了。
我有心上人,不懼歲月深。心中有寄托,有期望,總是好的。
此刻,喝一口微醺的酒,讀一本喜歡的書,身邊蠟梅幽香悄悄,陽臺上的大花蕙蘭開得沒來由地興頭。新的一年,總是讓人生出更多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