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輝歷七十年，深秋，章輝國虎口關外。

隨著利刃沒入胸膛，朱有名又了結一名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士兵，在確定對方徹底沒了氣息之后，他才蹲下身準備搜刮戰利品。

就在朱有名的不遠處，也蹲著一個人做著同樣的動作，不過看起來他并沒有得償所愿，于是站起身來，嘴里還罵罵咧咧的。

“真是群窮鬼，呸！”說著那人轉過頭，沖著朱有名喊：“朱沒命！你那邊怎么樣？”

朱有名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這邊也沒什么收獲。

“真是晦氣，晦氣！要是前幾天咱倆來就好了，讓白八十那群人給撿了個大便宜，你看他們那個嘚瑟樣，我惡心的都吃不下飯。”

說話的這人叫武勝，給朱有名起了個外號叫“朱沒命”，還說什么“賤名好養活”，因為比朱有名長一歲，所以朱有名就喊他“勝哥”。

“勝哥，你也別念叨了，不過就是一塊玉佩而已，你又不缺那些……我看這仗打不來幾天了。”說著，朱有名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被血浸濕的泥土。

聽到朱有名的話，武勝立馬得意洋洋了起來：“那可不，你勝哥我手里什么金鏈子、金錠子、金戒指，還有上次送你的金棗核，怎么可能缺他那一塊金鑲玉……沒命，你剛才說打不了幾天了？你從哪聽的？”

朱有名提著手里的刀，跨過幾具士兵的尸體，一邊檢查著有沒有漏網之魚，一邊回答：“上次攻城的那批人，已經是他們最后的正規軍了，我聽白八十說，他們搜刮的時候，有超過一半的都沒什么油水，而且個個面黃肌瘦，我猜他們應該是被抓來湊數的。”

武勝點了點頭，目光掃了一圈地上的尸體，正如朱有名所說，這些敵軍雖然被盔甲包裹的密不透風，但仔細看個頂個的瘦骨嶙峋，確實不像正規軍出身。

朱有名接著說：“今天的這些，怕全都是些濫竽充數的，也難怪打了一個時辰就退兵了。”

就在朱有名準備收刀時，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從前面傳來，抬頭看過去，是一名士兵正顫顫巍巍地準備爬起來。

武勝自然也看到了那人，二人不約而同地沖了過去。

就在武勝準備手起刀落之際，朱有名卻將他的刀攔了下來，“勝哥且慢，他已經活不了了，等我問他幾個問題再殺不遲。”

武勝這才放下手中的刀，只等朱有名一聲令下。

“你還能說話嗎？”朱有名將那人且扶起來，只見那人點了點頭，眼里的光卻又淡了幾分。

“你是哪里人？”朱有名問道。

“麥村……”

麥村？朱有名心里默默盤算著，這麥村他也有所耳聞，不過那片地方到這里有三天的路程，就算是急行軍也得兩天時間，也難怪這些人餓的前胸貼后背了。

“既然是麥村的人，說明他們確實是窮途末路了。”

那人又勉強點了點頭，抬起手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到朱有名的手中，“軍爺，求您把這個……給我女兒，她在白香城的紡織廠里……”

朱有名接過那封已經被血染了一半的信，眼前這人確實是敵軍不假，可他實在難以拒絕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

“我會想辦法的。”

聽到肯定的答復，那人勉強笑了笑又開口說：“軍爺，我能喝口水嗎，我有點渴。”

朱有名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武勝，武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嘆了口氣，將他的水壺摘下來遞給了朱有名。

朱有名把水壺送到那人嘴邊，只喝了一口，那人便徹底咽了氣，自此撒手人寰，魂歸故里。

朱有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無力。

他十五歲從軍，父母雙亡，因為年齡不夠二十歲，所以在軍隊里做的都是雜活，每天給馬喂草吃，給將士們做飯，再就是出來打掃戰場，負責幫自家士兵收尸，給敵人補刀來壯壯膽，軍營里都管他們這群小孩叫“刀把”。

他在軍營里摸爬滾打了四年，今年十九歲，就是說再有兩年他也該上戰場了。

從他當“刀把”起，這四年時間在他手中已經有上百條人命，自以為可以算得上“殺人如麻”，可今天他才發現，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上戰場的第一天，第一次當“刀把”，第一次把刀刺進敵人胸口，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朱有名抬起頭，天上突然飄下來不知什么東西，恰好落在他的身上。

“沒命，好像下雪了。”武勝抬起手，接過幾片雪花來。

“冬天要來了。”

“是啊，冬天要來了。”朱有名低頭回答他。

輝歷七十年，初冬已至。

突如其來的大雪，像是為虎口關的大勝所準備的禮物，朱有名和武勝拖著一大包搜刮來的敵軍盔甲走進關內時，就看見白八十和他的幾個小弟圍在一起，一起商量著什么，直到看見他們二人。

“喲，咱們的武大將軍凱旋啊，讓咱看看都有什么好東西。”說著，白八十就毫不客氣的走近前來，撩起袖子就要在那一包東西里翻個底朝天。

武勝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的把手里的包往地上一扔，這才說道：“找吧，找到什么都是你的。”

白八十一聽這話，頓時喜笑顏開，“武大將軍都發話了，咱還是收著點，免得真翻出來些好東西。”緊接著白八十轉過頭來，拍了拍朱有名的肩膀。

“有名兄弟啊，你今天撈到什么好東西沒有啊，給咱過過眼唄。”

白八十和武勝素來不和，但朱有名并不怎么討厭他，況且白八十也不是什么小人之輩，也犯不著與他鬧得不愉快。

“沒什么好東西，狼林軍應該堅持不了幾天，今天可能是他們最后的攻勢了，過了這個冬天我們也許就能回去了。”朱有名把話題順到了別處，如果說有誰最期待這場仗快點結束，恐怕非眼前的白八十莫屬。

他們這些十五六就進軍營的人，都是沒爹沒媽的孩子，哪怕有個一叔半姨，也不至于早早地上戰場。白八十可不一樣，他不是沒爹疼沒媽愛，他爹以前也是這軍營里的兵，前些年打仗被砍掉一只胳膊，只能送回老家養傷，可總有人得出來養家糊口，于是這白八十就代替他的父親來了這。

“真的？那我就能回去跟我爹娘過年去了。”白八十此時已經開心的合不攏嘴，全然忘記前一秒他還在向朱有名問東問西。

武勝撇了撇嘴，“就你能，數你有爹娘，在這臭顯擺。”

白八十根本聽不進去任何話，說著就要回去收拾東西，還準備進城給家里人買年貨，一回頭，卻是和一名身高馬大的男人撞了個滿懷。

“誰啊，好狗別......徐營長，您怎么來了。”

來人正是虎口關浩蕩軍第十一營營長，徐百捷。

“我來看你們這群刀把是不是死在外頭了，磨磨蹭蹭的半天不回關內，怎么今天就去了你們兩個？”徐百捷皺起眉來，質問著朱有名二人。

“報告營長，上次我和武勝染了風寒沒有參戰，所以今天張隊長就讓我們兩個去收拾。”朱有名走上前說道。

徐百捷揮了揮手示意他知道后，這才說明來意：“今日虎口關大捷，狼林軍已退兵遠遁，他們成不了什么氣候了，等過了這個冬天，就要收兵回國了。”

聽到此處，白八十向朱有名投來了贊許的目光。

“以往年的經驗，再過三十天后，暴雪封關，屆時我們的糧草難以運來，虎口城的糧草有限，只夠城內百姓使用，我今天來，就是給你們這群刀把一個任務，給你們二十天時間，給我把各種軍需物資從附近其他城里買回來，聽到沒有！”徐百捷大聲喝出命令。

“是！”朱有名和其他刀把們齊聲喊道。

“白八十！你帶五人去買干糧。”

“是！”

“張放！你帶十人去買草料。”

“是！”

“武勝！你帶五人去買被服來。”

“是”

......

“朱有名！你去買些白紅糖來，要的量不多，你一個人就夠了。”

“是！”

就在徐百捷安排好后，朱有名疾步走上前：“徐營長，在下有事稟報。”

徐百捷上下打量了朱有名一眼：“你有什么事？是不滿意安排？”

朱有名搖了搖頭，“在下并非不滿安排，在下只是想問，能否去白香城置辦物資？”

“白香城？你去那干什么？那是狼林軍的地盤。”徐百捷不解。

“營長，白香城的確在狼林軍的管轄內，但在下此去有兩個原因，一是白香城盛產白紅糖，若是大量采購也不會引起注意；二是借著置辦物資，在下可以在城內探明狼林軍的實情。”朱有名自然不會告訴徐百捷他其實還有第三個原因，那就是去白香城找到那個在紡織廠的姑娘，好把信交予她，也算是了卻一樁心愿。

徐百捷只思索了片刻，便說：“你小子倒是機靈，那就按你說的辦吧，千萬不要暴露了身份，且記著我教你們的易容法，你手腳怎樣？若真的出了事可能全身而退？”

朱有名笑了笑：“在下倒是有個三拳兩腳，還請營長放心，自然能完成任務。”

徐百捷揮了揮手，默許了朱有名的話，轉身就離開了。

看徐百捷離開后，在一旁遠瞧的武勝迎了上來，“沒命，你跟營長說什么了？”

“沒什么，就說我去趟白香城。”

“就為了那個信？”武勝滿臉寫著不贊同。

“算是吧。”朱有名從懷里拿出來那封染血的信，上面還略帶著他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