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門。

天空放晴，夕陽斜照在摩尼亞赫號和夔門的江野，隨著微風起伏的江水倒映著瀲滟霞光。

黑色的直升飛機降落在在摩尼亞赫號的甲板上，只有甲板上的水痕和兩岸經由暴風雨摧殘后零碎的植被。

直升飛機放下了懸梯。

一道身穿正裝的修長身影著懸梯降下。

他走向忙碌的執行部專員，影子被夕陽拉扯成長線。

“校長。”

塞爾瑪起身，立正。

“曼斯還有我們的水下小組成員都怎么樣了？”

“曼斯教授受了重傷，失血過多，而且他的腰椎受擊斷裂，附近的神經受損嚴重，以后或許只能靠輪椅行走了。醫生建議他立刻休息，但是他堅持要等您來。”塞爾瑪報告，

“水下小組四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輕傷，好在傷口并不致命，路明非身上并沒有可能明顯的外傷，不過仍在昏迷中，醫生認為有可能是使用強力言靈后的副作用。”

“帶我去找曼斯，另外，把路明非的診斷報告還有各項檢查結果給我一份，要最詳細的。”

“是，校長。”

醫療艙室的門被人推開。

昂熱走進來，視線落在艙室內的兩張床上。

曼斯和路明非都在這間艙室。

年輕人躺在床上，呼吸均勻悠長，只是眉頭緊蹙，不知此刻正在夢境中擔憂著什么。

在確認路明非各項生命體征確實如報告中所說并無大礙之后，昂熱看向里側床位上的曼斯。

曼斯勉強抬頭看了一眼來人，艱難地笑笑：“校長，現在情況怎么樣了？”

“當地的官方人員已經陸續到位封鎖了這里，正在清理和管控周邊水域。”

昂熱從一旁搬來椅子坐到曼斯的床邊。

“這邊的態度一直很奇怪，他們顯然并非對龍類一無所知，甚至有時候會非常默契地和我們配合，卻又謹慎地和我們還有龍類保持著距離。”

“這種態度方便了我們的行動，另一方面，這種態度讓我每次來都不禁覺得，這片土地或許藏著更深不可測的東西。”

“沒有龍類逃出來吧……”曼斯的聲音虛弱無比。

“青銅城中沒有任何一只龍類和死侍逃出，它現在是一片廢墟了，當然，即便是廢墟它的危險性依舊很高。”

“我看到了，路明非……”曼斯想起他在水下看到的畫面，“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

“是的，他救了你們，而且他還從青銅城中拿到了最重要的東西，我們此次任務的目標。”

“真的嗎？！”曼斯因激動而劇烈地咳嗽起來。

昂熱校長輕拍曼斯的后背，握緊曼斯的手掌，校長已經很老了，但是他的手依然溫暖有力。

“是的。”

昂熱校長掏出照片，照片里是水中昏迷的路明非，他背著一個幾乎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匣子，腰間系著的銅索連著一枚幾乎和人等高的銅罐。

“路明非從青銅城中出來的時候，將這枚銅罐和自己綁在了一起。”

校長撫摸著表面上那些細密的紋路，低聲念誦。

“這個銅罐是骨殖瓶，或者說‘卵’，上面的文字是：‘以我的骨血獻予偉大的陛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運統治整個世界。’”

“里面是龍王的胚胎！而且是僅次于黑王的四大君主之一！”

“太好了，幸好有路明非在，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的學生，但是除此之外，校長……”

曼斯笑得很難看，“我還有些話想對您說。”

“好。”

聽到校長的應答之后，曼斯卻并不說話，而是靜靜地看著昂熱。

昂熱立刻明白了曼斯的用意，他的嘴唇輕輕開闔，一小塊近乎時停的領域籠罩了他和曼斯。

言靈·時間零。

“要小心部分混血種家族，您的擔心很可能正在應驗，或許就連校董會也并不可信，有龍類將自己藏在了混血種社會的陰影中。”

曼斯說，“十年前的任務……可能不是意外……”

昂熱走出醫療艙室，他口袋中的手機嗡嗡直響，打開之后是數條來自不同校董的信息，或者是關切或者是質疑。

圖書館地下四十米深處，中央控制室機房。

黑暗里有數量繁多仿佛點點星辰般的紅色和綠色的小燈在閃爍，龐大的數據從這里流入流出。

一個影子抄著雙手縮在轉椅里，低著頭。

這里只有屏幕的微光照亮，他的臉藏在陰影里。

突然，就連屏幕的微光也暗了下去。

一束光從頭頂正上方打下來，落在轉椅前方。

熒光的碎片在那束光里悠悠然飄落，仿佛飄雪似的。

一個女孩的影子站在光束中央，半透明，閃爍瑩瑩的微光，黑色的長發漫漫地垂下，直到腳下，發梢卻漂浮在空中，穿著仿佛睡衣的絲綢長裙，赤足，微笑。

“EVA，這次多謝你的幫忙。”

“我就猜到校董會那幫白癡根本不會叫停引爆系統，在他們看來，能毀掉青銅城的路明非和青銅城本身一樣危險。”男人說。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我希望你能在這次任務的評估建議中，將‘S’級學生路明非表現出來的能力評估為低風險等級。”

沉默了很久，EVA說，“看起來你真的很在乎他。”

“那段任務錄像被很多人看到了，我的意見并不一定會被采納，校董會必定會派人對他的風險性進行再次考察。”

“就當幫朋友一個忙吧，對你這并不難。”

“可是我已經不在了啊，”EVA輕聲嘆氣，“真正的我已經在冰海中長眠。”

男人沉默很久，“拜托了，別這樣說，這太殘酷了。”

“我討厭回憶，總讓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我常常想如果我真的忘記了該多好，可我不能忘記，有人該為你們的犧牲付出代價。”

男人聲音嘶啞，他仰頭看著女孩低垂的面孔，瞳孔中流露出痛苦，他捂住腦袋。

“你總是是萬能的，EVA，可以給我一罐啤酒么？”

“你一點都沒變啊，還是那個喜歡無理取鬧的家伙。”

EVA無奈地搖了搖頭，虛幻的雙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

“嘻哈嘻哈嘻哈”的聲音從男人背后傳來，他警覺地轉身。

然后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散落一地的零件被強大的磁力吸聚在一起，組成一個由金屬圓球、金屬短棍組成的矮小人形。

兩顆充作眼球的金屬珠子滾來滾去，金屬短棍組成的嘴咧開，現出諂媚的笑容，整張臉像小丑般逗樂，“手”中托盤上是一罐冷藏過的啤酒。

“為了維持運轉速度，機房中部分區域的溫度很低，剛好適合冰啤酒。”

EVA說。

“過個快樂的晚上，先生。”小東西的聲音從周圍的擴音設備中傳來，帶著酒吧侍者的調調。

“無聊時候做的小東西。”EVA輕聲說。

男人拍拍小東西的腦袋，小東西被拍得腦袋變形朝他齜牙咧嘴。

他打開啤酒，仰頭一飲而盡。

“還有一件事，我想知道夔門計劃的執行細節，以及所有參與任務的人員名單。”

“‘夔門計劃’的保密等級很高，”EVA嘆了口氣，“包庇新生是一回事兒，泄露‘SS級’的保密計劃是另外一回事。”

“你能感覺到吧，這場任務中有他們的影子，就像是……十年前。”男人幽幽地說，

“不管他到底是誰，偽裝成什么樣子，我都要找到他，哪怕是他已經變成了‘神’也無所謂。”

“如果只有殺了他才能讓你安心，”EVA輕聲說，“那就……殺了他吧，我會等著你的好消息。”

“哦對了，那路明非那件事……”

男人拉住EVA即將從他肩膀上抽走的手，即便只是一團虛幻的光影。

“沒問題，”EVA握住了男人的手，低頭微笑，“不過我想知道你這么做的理由。”

“他是個不錯的孩子，他的追求和其他混血種都不一樣。當然，還有其他理由，但是現在尚無確切的證據。”

男人低頭看看手腕上的手表，輕輕撫摸EVA飄飛的長發，“EVA，時間到了，我又該走了。”

“好，我一直在你身邊。”EVA笑笑。

他轉身離去，走了兩步又停下，走到角落里的小機器人身邊。

“要照顧好EVA，不要讓她傷心知道嗎？”

男人在它腦袋上使勁拍了一巴掌，小機器人受不了這樣的大力，崩碎為一堆金屬短棍和滿地亂滾的小球，然后再次組成一體，回到EVA身邊氣惱地瞪著男人。

男人喝著啤酒離開了。

光束中的女孩看著男人消失的背影，忽然無聲無息地落下淚來。

地板上濺起瑩瑩微光，小機器人跟著散落成一地細碎的零件。

……

咚、咚咚。

“請進。”

楚子航推開執行部部長馮·施耐德辦公室的門。

施耐德教授站在資料柜旁，手里翻看著一沓厚厚的資料。

“施耐德教授。”

由于楚子航本身比較沉默寡言，再加上他是獅心會會長，很少有人會問及或者知道他的導師是執行部的施耐德教授。

“我想聽聽你對路明非的評價，資料里，你和路明非出自同一所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