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來的苦難，徹底摧毀了趙春的天真幼稚。

陳烽數次援手，他無以為報，只好誓死追隨。

陳烽望著蛻變的趙春，也只能嘆息，或許這樣才能更好在這個世道生存！

第二日，抵達程家窯。

大門口，林柳青帶著十幾個漁夫，已經眼巴巴等了許久。

“東家，我多帶了幾個人。”林柳青有些忐忑道。

陳烽卻來者不拒：“在外面不要叫我東家。伍哥，你分一半，剩下的交給徐青。”

現在工隊這邊的事情，陳烽基本都甩給余伍和徐青代管。

余伍點頭稱是。

到了集合點，凌越的人已經點卯。目測足有百人。

全部都持刀佩劍，殺氣騰騰。

若非牽著車馬，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去剿匪。

凌越看到陳烽，下令道：“兵貴神速，我們立刻出發。”

路上，隊伍又分成幾支，前往紅燈屯、石原磨坊、盧家燒鍋等地。

凌越給陳烽解釋：“鎮子有其他同僚負責，我們的目標是下級村屯。為了防止奸商轉移資產，首先突擊各個集市。”

陳烽了然：這就是所謂抓大放小。

恰好，他們這一隊去收的是白馬市。

剛到入口就引發一陣騷亂。

不過白馬市看場子的人果然跟程家有勾連，主動配合封鎖了前后出口，并有市正（村正）拿出名冊帶路。

所謂集市，本也是由村屯演變而來。

當眾宣讀布告，漁夫和散客們微微松了口氣。今天沒他們事兒，只收“商人”的。

由于商人本身不事農耕，因此收取的都是現錢。

稅督幾人一組，沿著道路挨家挨戶收。有人負責記賬收錢，還有人持刀警戒。

見陳烽不解，凌越又主動解釋：“十老會不是官府，缺乏大義名分，每次收稅都有刁民暴力抗稅，不得不防。”

陳烽點點頭。

名分正統的力量不可思議！

關內幾萬年歷史下來，百姓習慣了給朝廷交稅，交不起的動輒被抓去服徭役，幾乎沒有反抗。

但闖關東移民不同。

大家來自天南海北，沒有血緣牽絆，沒有認同感，也沒有歸屬感。

人心完全是失散的。

遇到火爆脾氣，你特么十老會算個毛？敢來收稅，老子先捅死你，再落草為寇！

果然，沒過多久，發現一間糧油鋪大門緊鎖。

老板不知所蹤。

市正前來匯報：“這家鋪子是正常經營狀態。”

凌越點點頭，冷哼道：“老把戲了。來人！此店逃稅，我宣布將店主驅逐出境，不再享受庇佑，其內物資就近變現。”

如狼似虎的稅督立刻砸開門鎖，沖進去搜查。

躲起來的店主聽到動靜，不知從哪個角落撲出來，哭爹喊娘的求饒：

“我錯了！馬上交，以后再也不敢了！”

被按倒在地后先是瘋狂磕頭，見無濟于事又破口大罵。

眼睜睜看著稅督將店門敞開，宣布半價變現。

凌越不可能把這么重的貨物搬走，圍觀之人皆可進去選購。

開始大家還噤若寒蟬，但利益動人心，馬上就有不怕得罪人的進去搶貨。

陳烽看了心中嘖嘖感嘆：“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疼。”

而店主則被烙印了一個黑色痕跡。

“限五日內離開我們黃山水泊。”

“凡有窩藏、包庇者，鼓勵舉報，查實可獲得一半家產獎勵！”

亂世用重典！

十老會沒權力抓百姓服徭役，但可以驅逐出境。

要么自己去無人區求生，要么就逃往其他聚居地。

在重金懸賞下，沒有人能蒙混過關。

而有了這么一個先例，后面之人再不敢玩失蹤。

但僥幸心理難以避免，比如有掌柜藏起了一部分賬本。

結果被伙計當場舉報！

按私藏的資產一半沒收，一半獎勵給伙計。

“混賬，吃里扒外的東西！氣煞老夫！”

將掌柜氣的當場昏厥，伙計則樂的嘴角咧到后腦勺，這些賞錢夠他娶個媳婦了。

陳烽帶著趙春等義從協助收稅，也算是大開眼界，見識到諸班丑態。

哦不，應該說是關東特色的“美麗風景線”。

“陳兄！”

聽到李聲音，陳烽抬頭，原來收到了李氏漁欄。

李尋姿態放的非常低，對他畢恭畢敬：“怪不得未見陳兄來售賣漁獲，原來是為十老會公干。先前多有冒犯，還望海涵。”

李尋內心后悔，沒有提前巴結好關系。

陳烽沒想到身上這層黑皮有這樣大威懾力，笑道：“不妨事，臨時征調而已。”

李尋心中撇撇嘴，要是沒賊硬的關系，我跟你姓！

“諸位請，我們李氏堅決支持十老會收稅，賬目隨便查。”

經過統計，李氏漁欄一共收了三十兩銀子。

陳烽正要離開，李尋忽然拉住他。

“陳兄。”

“還有事？”

“你們是不是收得越多，功勞就越大？”

“別胡說，都是秉公辦事。”陳烽斷然否認。

李尋悄聲道：“我聽說，在那邊三巷有個腳力店，幕后老板就是況氏。偶爾會藏東西過去，或許能有意外收獲。”

深深看了他一眼，陳烽笑道：“這你也打聽到了。”

不論是不是借刀殺人，總之這事對陳烽而言有利無害。

當即帶人過去搜查。

“大牛腳力店？”

腳夫，也有叫棒棒，杠子班，就是古代給人搬運貨物的力工。

白馬市交易頻繁，還有碼頭，不缺這類職業。

不過因為沒有實物商品，加上干這行的都是一些壯漢，容易激發矛盾，他們并非收稅的重點關注對象。

因而陳烽帶人圍住門，掌柜也吃了一驚。

“賬本拿出來。”

“老爺恕罪！腳力都是吃辛苦飯的，大字不識幾個，從來不記賬。雇主讓我們干完活，給多少算多少。”掌柜不停作揖道歉，態度很是卑微可憐。

陳烽冷笑一聲，倒是偷稅漏稅的好借口。

換成別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只按人頭收稅了。

“進去搜！”

掌柜聞言色變，眼珠一轉，大叫道：“不好了，清收隊要強征稅了，喝我們苦力血！”

呼啦啦，突然沖出來十幾名力工。

這些人留著干凈利落的短寸頭，手拿扁擔長棍，滿身黑鐵似的肌肉塊。

神情激動：“掌柜的別怕，我看誰敢進去？”

“我們又沒有地種，又不會打獵，按規矩只收人頭稅，憑什么要查賬本？”

“對！憑什么欺負我們！”

這些四肢發達的漢子似乎被掌柜的洗腦帶偏了。

陳烽心中嘆息，老百姓被壞人裹挾，最不想看到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沉聲道：“你們要暴力抗稅？”

力工們很是緊張，握著棍棒的手沁出汗水。

一位兩米高的壯漢咬牙道：“你是大老爺，不懂我們這些人的苦。我們的田地都被地主弄走了，只能賣力氣吃飯。你們再收高稅，還要不要養活妻兒老小了？”

“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今天只要我們活著，就別想踏進大牛腳力店！”

陳烽抬頭仰望，似乎在回憶什么，正當眾人不明所以時。

只見驀然高高跳起，凌空將門框上的招牌踢飛。再回旋一腿，踢成碎片！

“我要進去，誰敢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