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
江隗瞧見大門敞開,其下站著的那道身影之時,著實嚇了一跳,關鍵其人雖說做書生打扮,身材卻是極為瘦削,仿佛只剩一把骨頭撐著衣衫,面容也慘白慘白,看著完全不似活人。
尤其是深深凹陷下去的烏黑眼眸,不知多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整個人身上都散發著一股糜爛氣息,叫人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
若非感受到一絲活人的氣息,他估計還真要以為見了條書生鬼。
與此同時。
白面書生也注意到了江隗的存在,馬上偏著頭,無聲落來目光。
江隗被看得莫名有些心悸,這才注意到白面書生的年紀應該不算很大,至少比呂娘更為年輕,心中愈發古怪,面上則立時見禮。
“在下江隗,往生堂掌柜,今日隨著呂娘上門,是為向先生打聽點事情。”
“江老板,跟他廢話什么?”
呂娘卻一臉鄙夷,伸手推了白面書生一把,嘴里叫道:“死樣,還不閃開?”
白面書生一言不發,默默讓開身位。
江隗瞧見白面書生被呂娘一推,單薄的身軀幾乎直接被呂娘給推倒,屬實捏了把汗,不等他做反應,便見白面書生轉身離開,如同游蕩的鬼魂。
看著其背影,愈發覺得詭異。
“江老板進來吧。”
呂娘回眸看向江隗,仍然態度熱情:“別管我家這個死貨,總不會說話,與他見禮也是浪費心思,來來來,快上里屋坐坐,好給江老板沏壺茶喝……要不江老板留在這兒吃飯?”
“也好,叫呂娘忙活了。”
江隗輕輕點頭,默默坐在屋內。
這間小屋的陳設也尤為普通,對得起外邊農家小院的模樣,看上去簡直不像是赤霄城內部的宅院,處處透著一股鄉野氣息。
大概是因為木材選用特殊的緣故,以至于整個房間都隱約透著一股好聞的異香。
倒也不壞。
江隗淺淺嘗了口呂娘倒的茶,又與之攀談幾句,便見呂娘出去做飯,直到目送著呂娘走遠,他才趕緊放下手中的茶杯,即便是剛剛也只是稍微嘗了一口,直到此刻都沒敢多喝。
屋里燃燒的燭火,不時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難免有點坐立不安,等了好一陣,眼看呂娘還沒有回來,思慮片刻,不動聲色起身,尋見白面書生方才徑自步入的房間,一步步走了過去。
此屋沒有掩上房門。
只見白面書生坐在燭臺邊,自顧自低頭翻閱手中書籍,悄然無聲。
“不知仁兄怎么稱呼?”
江隗輕咳一聲,打破了房間的寂靜。
白面書生頭也不回,唯有沙啞虛弱的聲音飄來,聽上去全無中氣:“娘子管我叫宋秀才,你隨便叫,不必在意。”
江隗微微一愣,瞧了眼白面書生手中的書籍,都是些正統的書籍,不由一笑:“我觀宋兄看的都是些名門書籍,又稱為秀才,想必是學富五車,今日也算見識了位才子。”
不料一句話落下,沒有任何回應。
白面書生自顧自看書,一個字都沒有說。
江隗的笑容漸漸尷尬,頭一次遇見這樣的人物,愣是憋不出一句話來。
他只能沒話找話:“說來宋兄與呂娘也算是郎才女貌,叫人艷羨,不過平日怎不見宋兄去豆腐店兒,幫著呂娘賣賣豆腐?”
“她的事,我理會作甚?”
宋秀才的回應尤為刻薄,忽然掃了江隗一眼。
“我勸你也少理會,早些回家。”
江隗隱隱聽出這句話有些提醒的意味,剛想多說兩句,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呂娘叫喊的聲音:“死樣,還不出來吃飯?”
江隗欲言又止,只好點頭一笑。
“宋兄,我們吃飯去吧。”
“嗯。”
宋秀才神情依然淡漠,也不過多理會江隗,徑自走出房間。
江隗跟在宋秀才的身后,瞧見其瘦削的脊背,愈發覺得宋秀才不像是一個正常的活人,卻也不知道其身上發生了什么,只得默默跟隨。
上了飯桌,便見四菜一湯。
呂娘已經坐在桌邊,樂呵呵道:“飯菜都好了,江老板這是找我家相公說話去了?我家這死樣滿腦子讀書,從來不會說話,要是有什么地方得罪江老板,還請江老板千萬不要責怪。”
“這是哪里話,我觀宋兄談吐有禮,實乃真正的讀書人,叫人欽佩。”
江隗坐了下來,隨口恭維。
宋秀才悶頭夾菜,仍然沒有幾句話。
呂娘罵了宋秀才,轉頭與江隗閑談。
江隗有意無意問了些宋秀才的事情,本來還不想問得太直接,誰知呂娘完全沒有給宋秀才面子,視若無睹,直接一股腦說了出來。
稱是宋秀才根本不是秀才,其人幼時便是一個讀書狂,相比起同齡人都想要修行,成為大修行者的夢想,他對修行完全不感冒,一心想著考取功名,如此日日夜夜讀了下來。
但是也不知道是天賦有限,或是運氣極差,使得宋秀才屢次科考全部落榜。
某次落榜之后,甚至有些癲狂,逢人便說自個是考上了秀才,附近鄰里看宋秀才笑話,也就順承了其言語,一口一口宋秀才叫著。
久而久之。
宋秀才似乎也真的以為自身中了秀才,對于讀書更為癡狂,幾乎不問他事。
呂娘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談及自身過往,已是有了哭腔,梨花帶雨,自嘆尋不到良人,不過在江隗的幾句安慰之后,馬上又恢復一副滿臉桃花的模樣,甚至有點眉目傳情。
更加讓江隗覺得古怪的是。
無論是提及宋秀才往年的丟臉事跡,又或是妻子呂娘擺出一副媚態,言語曖昧的時候,宋秀才都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一般,專心吃飯。
這一幕甚至顯得有點詭異。
江隗有意與呂娘多聊天,轉移注意力,手上完全沒怎么下筷子。
“對了,江老板,你不是有話想問他么?”
呂娘這才回想起來,斜著瞧了宋秀才一眼:“你個死樣,江老板今日特意上門,都是有事想問,你可要好好回答,莫要浪費江老板的時間!”
宋秀才這時抬起頭,深凹下去的一對眼窩,仍是烏黑烏黑,眸中幾乎沒有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