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隗親眼看到了江府的種種異樣,很難不對這座宅院抱有好奇和疑惑。
其他人或許還只是猜疑與懼怕,他卻能夠清楚地知曉,一定是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才會叫江府變成如今陰氣濃重的模樣。
要想知道江府的過去……
眼前的茶樓,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江隗特意觀察了一眼,瞧見茶樓的招牌,喚作“沈記茶樓”,相較其余店面,茶樓生意較為火熱,也就比不上許氏覓宅鋪。至少從外表來看,這座茶樓開了不少年,牌匾陳舊。
“六兄弟,不知這兒開了多久?”
他轉(zhuǎn)頭問道:“十余年前,江府出事之時,這座茶樓是不是就在這兒了?”
“你還想調(diào)查當(dāng)年的事情?”
小六明顯緊張起來,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江隗笑了笑:“這不是要等覓宅鋪掌柜,咱們先在茶樓坐會,問問當(dāng)年的事情只是順便。往后在下可是要住在此處,自然要打聽打聽,萬一真出了什么事,也好防備不是?”
小六覺得這樣的說法很有道理,稍有放松:
“小掌柜,這間茶樓是開了好些年,應(yīng)當(dāng)有三十多個年頭了,要不然生意也不會這么好。住在東城的人兒經(jīng)常會在此喝茶談樂,小掌柜想要打聽消息,這兒的確很好。”
“原來如此,那我們進去坐坐。”
江隗目光微閃,興致更濃,步入沈記茶樓。
小六神情似有緊張,卻還是默默跟在身后。
此處茶樓不愧是間開了許多年的老店面,剛一入門便聞到了一股極為濃郁,沁人心脾的茶香。一樓和二樓都坐滿了各式各樣的顧客,其中大部分是凡人,也有幾個氣息不凡的存在。
裝潢突出一個古色古香,甚至能聞到一股獨屬于特殊木材的香味。
相較外邊,這兒倒是熱鬧許多。
一個伙計馬上迎了過來,看模樣三十來歲,精氣神卻是十足,滿臉熱情:
“兩位想要喝點茶?這兒恰好有處雅座,本來有個老主顧天天都喜歡坐在這兒,今日正好沒來,兩位快快落座,小的這就為兩位客官上茶!”
江隗看到這態(tài)度,心情更好了些。
他跟著伙計坐下,看似隨意一笑:“早就聽說了沈記茶樓的大名,如今一瞧,果然很是不俗,看來我買下對面那間宅院不虧。”
“對面?”
伙計露出好奇的表情:“客官住在哪兒?可以給小的指條路,要是咱家店面上了好茶,小的也能上門知會一聲,方便客官喝茶!”
“不遠,正對面的江府。”
江隗放下肩上的布包,輕笑道。
“江、江府?”
伙計的表情幾乎是瞬間變了,好似見了鬼。
他舔了舔嘴唇,聲音小了許多:“客官說得莫非正是對頭那處江府?”
“是啊,莫非這兒還有別的江府?”
“哎喲,客官,您可真是上了當(dāng),莫不是有哪間沒良心的覓宅鋪,居然賣給您那間宅子?別怪小的多一句嘴,那兒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客官若是來得及,最好早些退了!”
伙計連聲開口,一副著急模樣。
江隗目光微閃,看似不解道:“我瞧了那處宅院的陳設(shè),除卻四處透風(fēng),稍微陰涼了些,倒也不失為一間好宅子。關(guān)鍵是價格公道,只取幾千兩,怎么看都是我賺到了,不知兄臺為何說那處覓宅鋪黑心?”
“便是白送,客官也不能要啊!”
伙計嘆息一聲,貼了過來,“那處宅子鬧鬼,這些年可不安生!”
“這我倒是也聽覓宅鋪的伙計說了,光天化日,哪有什么鬼怪,還道是那處覓宅鋪騙我,不想兄臺也這么說,難道真有此事?”
江隗似乎很意外。
小六的目光則是變得古怪起來,發(fā)自內(nèi)心被江隗的演技折服。
說來說去,儼然一副才知道的樣子。
“客官,真有此事!”
伙計小聲道:“大概十多年前,江府一家都遭了橫禍,慘死家中,自此江府便不太安生……咱們就在江府對面,還能騙您不成?”
“這倒怪了,明知道江府有問題,為何貴店還不換個地方?”
“小的只是做伙計的,哪里懂得老板心思?”
伙計搖了搖頭,有些無奈:“老板不遷店,小的也只好跟著老板做,為此小的可是擔(dān)驚受怕了許久,總之客官最好還是不要住進去了。”
江隗切入正題:“總是聽你們說江府十余年前,發(fā)生了一樁慘案,不知具體是何等事情,竟鬧得如此沸沸揚揚,就連兄臺都惴惴不安?不妨說來聽聽,我也好做個防備。”
伙計表情微變,面露遲疑。
江隗馬上笑道:“說得起興,耽擱兄臺做生意,是了,我們這一路上正好口渴,還請上兩盞好茶,溫溫嗓子,勞煩了。”
“客官稍等。”
伙計眼前一亮,不多時便端來一壺茶,他的手法嫻熟,倒上三盞茶。
江隗嘗了一口,只覺一股清流直入肺腑,而后渾身上下都有種說不出來的通透之感,他頗為意外,看來沈記茶樓能開這么多年,本家功夫也很重要,這樣的香茶,以往還真沒喝過。
“好茶!”
他不自覺贊了聲。
伙計滿臉堆笑,慶幸又做成了一單生意。
“是了。”
江隗放下茶杯,話鋒一轉(zhuǎn):“不知江府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何事,居然惹得人心惶惶?”
伙計也很懂事,見狀坐在了對面,幽幽道:“客官,此事說來有點犯忌諱,本來不該與客官說,不過客官想要入住江府,理應(yīng)與客官說一聲。”
“多謝兄臺解惑。”
“十余年前,江府也算是一家大戶,一家上下,足有十幾戶人家,時常接濟鄉(xiāng)里,名聲很好。誰想,恰在一日,江府傳來陣陣惡臭,一個乞兒好奇翻入,卻見江府主廳的房梁上,懸著十幾具尸首!”
伙計說到這里,聲音微微一顫。
“乞兒登時嚇得丟了三魂七魄!后來咱們茶樓和附近的鄉(xiāng)親也都知道了此事,原來懸梁而死的十幾具尸首,正是江府上下的十幾戶人家。”
“竟有這樣蹊蹺的事情?”
江隗微微一怔,聽得脊背發(fā)涼。
他回想到了之前看到過的江府正廳,不知不覺便代入其中,仿佛看見那處正廳的房梁之上,密密麻麻掛了十幾具尸首……
心底頓時浮現(xiàn)陣陣惡寒。
光是聽這些描述,江隗便嗅到了此事的詭異。
要說懸梁自殺,先不說動機,怎么也不可能十幾戶人家一起自殺,而且全部在正廳自殺,可見江府的十幾戶人家之死,必有問題。
“誰說不蹊蹺呢?”
伙計面露遺憾,輕嘆道:“江府的老爺還有夫人都是好人家,人人贊譽,誰知竟是這樣的結(jié)局?他們一并懸梁而死,定有蹊蹺,馬上有人報官,朝廷卻是不曾看到異樣,未曾尋到兇手。
“當(dāng)時朝廷以江府十幾戶人家自殺結(jié)案,并且為江府上下收了尸。”
江隗聽到這句話,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自殺?
不是,你能瞎子來看,這也不是自殺吧?
這讓他很難不聯(lián)想到龍山縣的兩位縣令,果然是蛇鼠一窩……
或者說,世道如此。
為官的大人物多半都是修行者,赤霄城為官更是境界極高的修行者,倘若江府十幾戶人家都是凡人,莫名橫死,又尋不到任何線索。對于那些不看重凡人的修行者而言,自然不必浪費時間。
判一個自殺,省時省力。
只是未免涼薄,叫人唏噓。
“后來江府便這么怪了?”
江隗沉吟片刻,繼而問了一聲。
“倒也差不多……”
伙計想了想,緩緩道:“自那以后,江府里邊比外面冷了許多,實在怪異,而且每每入夜之時,總能聽見奇怪的哭嚎,令人心中發(fā)毛。有人報官,朝廷屢次前來,偏不見怪異,后來索性置之不理。
“直到后來,一位云游大師行至此處,或是看到江府其中的陰祟,每日總會枯坐江府門前,為江府的十幾戶人家誦經(jīng)念佛。”
伙計說到這里,眼中顯然有些敬仰。
“大師?”
江隗則是一愣,中間還有這樣的怪事?
“正是,那位大師是位行腳僧,途經(jīng)此處,日日會來我們茶樓喝茶,一多半時間卻都會在江府的門前誦經(jīng),那位大師也是真的大師,自他到了以后,江府的怪事都消失不見了。”
伙計點頭道:“當(dāng)年我們都以為此事到此為止,江府的十幾戶人家都被那位慈悲的大師送去超度了,不料自那大師走后,怪事又出現(xiàn)了。”
“這……”
江隗多少有點驚訝,沒想到當(dāng)年還有插曲,一位行腳僧曾經(jīng)路過江府?
大師慈悲為懷,日日為江府十幾戶人家誦經(jīng)?
倒是奇了。
不是說懷疑行腳僧的能力,這世界有鬼魂,那么佛陀真有超度的本事也不稀奇。關(guān)鍵是根據(jù)伙計剛剛的說法,那位大師誦經(jīng)之時,江府相安無事,走后卻又恢復(fù)了原樣。
這實在古怪。
要說那位大師真有能力,為何不完全超度了江府十幾戶人家的冤魂?
其中肯定還有些未知的因素。
江隗問道:“但問那位大師尊號?”
“這我記得清楚,那位大師佛號渡塵,面容白皙俊秀,比好些年輕人還俊美,倒不像是個苦行僧,不過渡塵大師出口成章,熟讀佛法,而且慈悲為懷,總是會江府誦經(jīng),安撫江府的冤魂。”
伙計眼中帶著尊敬之色,“也是因為渡塵大師,我們才過了幾個月的安穩(wěn)日子,可惜渡塵大師不能在赤霄城久留,沒多久便走了。”
“所以,往后江府又恢復(fù)了原樣?”
江隗嘖嘖稱奇道:“也不知道當(dāng)年發(fā)生了何事,竟會讓江府上下那么多人都怨氣不散,便是渡塵大師誦經(jīng)都無用,實在可悲可嘆。”
“是啊。”
伙計深以為然,連連點頭。
他說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又道:“客官,小的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那間宅院當(dāng)真不簡單,還望客官好好想想,免得受了鬼怪迫害。”
“原來如此,有勞兄臺指點了,江府兇險,在下一定慎重考慮考慮。”
“那小的下去了。”
江隗目送著伙計離開,眼中漸漸泛出一抹深思,原本還想此處茶樓應(yīng)當(dāng)可以問出所有事情,不想江府當(dāng)年本就是一樁懸案。最重要的收獲便是,知曉當(dāng)年有位行腳僧曾經(jīng)落腳此間。
也不知道渡塵大師與此事有沒有關(guān)系。
他揉了揉太陽穴,略有頭疼,光是從手中的線索分析,很難尋到真正的答案。
江府上下十幾戶人家為何而死,終究是個謎。
“這個江府,也是有夠可憐的。”
小六年紀尚輕,此番也是才知道江府當(dāng)年之事,不由感嘆道:“我想他們肯定是冤死了,所以才怨氣不消,就連一位大師都無法化解,小掌柜,我看你還是不要住在那兒了吧?”
“為何不住?”
江隗神態(tài)自若,輕聲笑道:“當(dāng)初又不是我害了江府上下十幾戶人家,罔論江府的冤魂這么多年都不曾出來害人,又豈會害我?”
“……”
小六一陣沉默,剛剛你不是還說會考慮么?
看這表情,哪里像是考慮了?
偏偏說得好像還有些道理!
“喝茶喝茶。”
江隗笑了笑,隨意地靠在椅子上,悠然自得。
小六看江隗一副享受起來的模樣,只好抱著茶杯開始喝茶,漸漸安靜下來。
不多時。
沈記茶樓便走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許福龍。他領(lǐng)著兩個伙計,掃視一周,朝著江隗這邊走來,“方才在門前沒有看到江老板,果然在這兒喝茶。這兒的茶不錯,往后江老板可以常來。”
“有勞掌柜的跑一趟了。”
江隗一眼看見許福龍手中的房契。
許福龍將房契遞了過來,壓低聲音:“江老板,我最后再提醒您一次,要是簽好了房契,此事便不太容易反悔了,江老板可要考慮清楚。”
“多謝掌柜的好意,在下心中已有決斷。”
江隗目光微閃,忽然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不過在下也有句話得告訴掌柜的,在下與別的店面不太一般,做得生意不同。”
“有何不同?”許福龍有些疑惑。
江隗貼在許福龍的耳邊,小聲說了骨灰堂幾字。
許福龍嘴角狠狠抽搐了兩下,整個人都像是僵在原地,看向江隗的眼神也瞬間變了。